張世傑雖然並不是那種紈絝子弟,對大明朝某些黑暗的社會現象也充滿了反感。他年少時曾經有過很多不切實際的幻想,比如學習梁山好漢替天行道,或是學學大明英烈傳裏的開國功臣,前往邊疆建功立業。
但是他從來都沒想過,自己會有一天,拿著一份陣亡通知書和烈士獎章,向一名陌生的女子傳遞這個沉重的訊息。
在來之前的路上,他一直擔憂著,如果這位烈士的家屬得到消息之後痛哭流涕,無法保持冷靜,他應該怎麼辦。
但是等到他見到了這位名叫王秋娘的女子之後,他才發覺該擔憂失去控製的應該是他自己。在這位沉靜如水的女子麵前,在她寧靜的目光注視下,念著陣亡通知書的張世傑,感覺自己的心似乎被人揪住了一樣刺痛。
他原本神情莊重的念著陣亡通知書的聲音,也慢慢的變得哽咽了起來,最終在泣不成聲中念完了這短短百餘字的通知書。
跟隨他一起前來的幾位軍官,全都摘下了帽子,神情肅穆的站在了邊上,雖然他們並沒有如張世傑一般失態,但是這一刻所有人的眼睛都是紅紅的。
當張世傑緩過神來,為自己的失態感到羞愧之餘時,他的眼角餘光掃過了對麵的女子,赫然發覺。
雖然對麵的女子聽到這個噩耗後並沒有哭出聲來,但是她的臉色卻變得異常慘白,而且兩隻手互相絞著,用力之大,甚至連她手背上的血色都失去了。
當張世傑的目光凝視在對方的手上時,這位女子卻忽然站了起來,她猶如夢中囈語般對著眾人說道:“我,我剛剛來的太急,手上還有一份單據沒有填完,如果沒有別的事的話,那我就先回去了。”
張世傑頓時抬頭愕然的看著她說道:“王姑娘,你且等等,我這裏還有一些東西…”
王秋娘突然歇斯底裏的打斷了他說道:“你們一定是搞錯了,我兄長一定不會有事的,你們到底想要幹嘛,我們家已經什麼都沒有了,為什麼還要拿我兄長的性命開玩笑…”
張世傑身體僵硬在那裏,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房間內的眾人都沉默著說不出話來,隻能楞楞的看著這位剛剛如此冷靜的女子,突然變得狂躁了起了。
陪著王秋娘前來的兩位婦人,這時趕緊上前半是扶著,半是拉住了她,在她耳邊不停的小聲勸說著什麼。
張世傑終於直起了身子,硬著頭皮的上前,想要對這女子勸慰幾句,但是他才吐出了一個字,視線便對上了女子的眼睛。那種絕望而又悲痛的眼神,頓時烙印在了他心裏,讓他突然感覺現在不管說什麼,都是安慰不了麵前的這個女子的。
渾渾噩噩的張世傑忘記了他最後是如何結束這場談話的了,不過他知道自己這趟任務應該算是失敗了。
在回去的路上,他從身邊的小武官口中了解了,更多的關於這位王秋娘的故事。這位王石頭的妹妹,比他還大上了3歲。她不僅在沈陽淪陷的時候失去了父親和其他幾位家人,還在2年後失去了自己的未婚夫,守了望門寡。
一直以來,王石頭便是這個家中最大的支柱,現在他所帶去的噩耗,卻給了這個女子又一次重大的打擊。
雖然張世傑知道,在這件事裏他隻是一個局外人,並沒有任何過錯。但是想起了王秋娘那雙絕望而悲痛的眼神,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裏似乎有種內疚的感覺。在回去的路上,張世傑再沒有發過一聲。
在午門的城樓上,當他滿麵羞愧的站在崇禎麵前,向皇帝檢討了自己失敗的任務後。朱由檢看著宮城外的民居,語氣平靜的說道:“沒有什麼失敗不失敗的,就算是朕和你換個位置,也未必能做的比你好。
如果能看著烈士的家屬悲痛欲絕而心如鐵石的人,那也不是朕需要的軍人。雖然你現在是錦衣衛都督,但是今後未必不會上戰場。朕希望你記住今天的感受,你手下的每一個士兵都會有一個牽掛他們的家庭。
每一個陣亡的將士,都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具填溝渠的屍體。他們在戰場上浴血奮戰究竟是為了什麼?朕想,總不會是為了讓豪門巨室可以過著酒池肉林的生活,而讓他們的家人默默無聞的餓死在某個荒野之中的。”
聽著崇禎的話語,張世傑突然想起了前些日子父親同他講的那些話語。突然之間,他覺得心裏有種說不出的鬱悶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