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檢轉過身看了黃立極很久,才搖著頭說道:“這話說的的不對,張太嶽打擊異己,得罪群僚,並非是為了自家的權勢,而是要革舊鼎新,挽救我大明的氣數。
太嶽先生已經貴為首輔,權勢地位已經是人臣之極,以我大明之製度,張太嶽又豈能再進一步。他把天下官員縉紳得罪了個遍,又豈是一個器滿而驕能定論的,彼不過是救國無暇惜身罷了。
王鳳洲之言不過是為先皇祖父做推脫之詞罷了,然而史書斑斑,天下之人遲早是要替太嶽先生張目的。一百年之後、二百年之後、五百年之後,甚至是千年之後,這世上也許沒人能記得你我,但是太嶽先生之名必被後人稱頌。”
黃立極的頭有些大,崇禎的言論似乎有些誇大其詞了。張居正雖然被人稱為救時宰相,但其自身的毛病也不少,就算到了今天,官員之中認為張居正是一個鉗製言官、倚信佞人、威權攝主的權臣的人也不少。
張居正怎麼也不可能如崇禎口中所言,這麼高風亮節,有流傳千古的美名。
不過從崇禎剛一見麵就極力推崇張居正的行動中,黃立極似乎有些明白,崇禎今天找他見麵的目的是為了什麼了。
黃立極想明白之後,馬上做出了反應,他拱手說道:“陛下之心雖然寬厚,但是張太嶽淩迫幼主,終究有違倫常。吾以為,陛下把太嶽先生看得過高了,我大明百姓決不會如此推崇一個脅迫君父的權臣。且太嶽先生治政,太急太苛,天下官員縉紳無不叫苦,此也非國家之福啊。”
這位首輔平時不怎麼說話,如今自己不過是剛起了個頭,他就明白自己想要重新推進張居正的改革,馬上就不動聲色的進行勸阻。
果然能當上首輔的,都是洞察人心的高手啊。也是,不揣摩透皇帝的心思,這內閣擬定的詔書,不得三番幾次的被打發回去啊。
原本想用張居正的功績,來引發這位首輔大人的名利之心,但是顯然這位黃立極,根本沒有張居正那種謀國無暇顧身的理想,他直接了當的就以天下官員縉紳的反對,把朱由檢想要改革的話擋了回去。
果然這個時代的官員,已經失去了以天下為己任的理想了。他們隻想保住自己的富貴生活,而不是去冒險推動一場看不清結局的改革。
既然無法引誘,朱由檢決定還是老老實實的打開天窗說亮話。想要推動大明政治上的改革,沒有首輔的支持是不可能的。經過200餘年的發展,大明的官僚體係已經變成了一個複雜而封閉的係統。
在這個係統外施加壓力,企圖讓它做事,往往出了十分的力,才獲得了一分收益。但是如果在這個係統內部發揮作用,則十分力氣花下去,5分的收益還是能保證的。
朱由檢突然把視線轉向了站在一邊的王承恩,他開口吩咐道:“王伴伴,你去書房外守著。朕想和黃先生單獨談談,不許任何人進來打攪我們。”
王承恩心裏咯噔了一下,這還是第一次崇禎要自己回避的。雖然按照祖製,皇帝和大臣不能單獨見麵。但是在已經掌握了宮內事務的崇禎麵前,這種會麵的消息根本不會流傳出去。
王承恩應允了一聲,就轉身慢慢的向門口走去。他一邊走一邊豎著耳朵聆聽著。當他堪堪走到門口時,才聽見崇禎開口對首輔問道:“不知道黃先生,對今天的大明有什麼看法?”
黃立極自然知道今天的大明是一個什麼樣子,但是他也不會傻的在朱由檢麵前說實話。
黃立極隻是微微猶豫了一小會,就斟詞酌句的說道:“今日的大明雖然外有東虜之禍、內有奢安之亂,還有陝西地方的零星民變…然則這些不過都是手足之疾,現在聖天子繼位,隻要陛下選賢任能,這些皮毛之患終不至於為禍大明。”
黃立極避重就輕的說了些大明的現狀之後,到了結尾還順便拍了拍崇禎的馬屁,希望這位少年天子按部就班,還是把政事交給官員們去處理,不要想著推行商稅上的改革了。
在黃立極看來,現在的大明最重要的是維持現狀,而不是搞什麼稅收改革。隻要撐過了這幾年,把奢安之亂平息下去,讓東虜在關外和遼東軍繼續對峙下去,則大明自然就能慢慢恢複元氣。
而對崇禎來說,目前最重要的是學習如何治理國家,而不是著急插手政務。黃立極並不反對皇帝親政,但他反對一個輕率的幹涉政務的皇帝親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