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記起小妹也愛吃野櫻桃,五六歲時常纏著我要。我說:“你上過山頂嗎,好高好遠哩,路上有坑坑坎坎,有刺條、烏梢蛇……你不怕嗎?”小妹搖搖頭,表示她的勇敢。因家境困難,小妹隻讀兩年書就輟學了,勞動中她練就一身膽量,能像小貓一樣地爬樹。我覺得對不起她,就說:“你也吃嘛。”小妹堅決地搖搖頭。小妹天天跟大人出工幹活,幫媽做飯,打豬草,喂牛羊。我讀高中,上大學,繼而在市裏中學教書。小妹很關心我,常常捎來桃子、梨子……春天還捎話叫我回家去吃野櫻桃。

“今年的櫻桃結得好稠啊,這東西捎帶不得,哥回來吃個夠吧!”

小妹要出嫁了,到40裏外的婆家去。正是暮春時節,父母拍來電報,要我趕回去送送小妹,但我因為忙於組織畢業複習誤了時日。算來今天是小妹回門的日子,總能見到她。但等我叩響家門,媽卻告訴我小妹剛走兩小時。媽媽說:“小妹走時全村人都來送她,可她哭著不走。她等你哩,她想你哩!”惹得我落了眼淚。小妹去的那條山路,消失在天邊高高的山坳,我沒有找到小妹的身影。媽媽還告訴我,小妹摘了一籃櫻桃,用上好的泉水泡著,說:“哥哥這次該回來哩!”

我沒趕回,櫻桃也就壞了。我從此再也吃不到小妹摘的野櫻桃了。我冒著細雨上山,去尋小妹的櫻桃樹。那些樹上好像還留有小妹的溫情,帶露的櫻桃格外地鮮亮,像小妹幼時的臉蛋。那碧綠的葉兒上滴落的雨水,就像小妹多情的淚珠。我摘一顆放進嘴裏,好甜好甜喲,但也略略有點兒酸味!

深夜那盞燈

那一年的春天,我被一場飛來車禍軋斷了腿,造成粉碎性骨折。醫生說,治愈的希望很渺茫。除了整天瞪著天花板挨著以淚洗麵的日子,我還能做什麼呢?

在小學教音樂課的姐姐給我抱來了高中課本,默默地放在我枕邊,我怒氣衝衝,一股腦兒地將它們撒了一地,姐姐彎下腰,一本一本拾起來,大滴大滴的淚水從她眼睛裏湧出來,我忍不住失聲痛哭。

一天夜裏,姐姐突然推門進來,把我扶起,指著對麵那棟黑黝黝的樓房,激動地說:“弟弟,瞧見那扇窗子了嗎?三樓,從左邊數第二個窗戶?”她告訴我,裏麵住著一個全身癱瘓的姑娘,和她的盲人母親相依為命。姑娘白天為一家工廠糊鞋盒,晚上拚命地讀書和寫作。她才17歲,就已發表了十幾萬字的作品……看著那扇窗子的燈光,我臉紅了。

“弟弟,拿出勇氣來呀!”

打那時起,那扇窗口的燈光時時陪伴著我。隻要能看到那束柔和的燈光,我就不由自主地拿起枕邊的課本。在一個大雨滂沱的下午,姐姐為了搶救一名落水兒童不幸犧牲了!噩耗傳來,全家人悲痛欲絕。夜幕降臨,涼風習習,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淚流滿麵,突然,一束燈光柔和地射到我臉上,我心裏倏地起了個念頭:我想見見那姑娘,把姐姐的故事講給她聽,還要……還要感謝她夜晚的燈光,伴我度過了這個難熬的季節。我拄著雙拐,跌跌撞撞地爬上了那幢樓,輕輕地敲響了門。沒有回音,我使勁敲了敲它。對麵的房門打開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上下打量著我說:“小夥子,別敲了,那是間空房。”我呆住了。

“……從前我兒子住在這兒,後來他調走了,這間房一直空著。兩個月前,一個長辮兒姑娘租下了,可說也奇怪,她並不在這兒住,隻是吩咐我晚上把電燈拉亮,第二天早上再把燈關掉……”

我突然扔了雙拐,跌倒在那扇門前,失聲痛哭起來。耳畔似乎又響起姐姐那叮嚀的聲音:“弟弟,拿出勇氣來呀……”

角色

為了募捐,主日學校準備排練一部叫《聖誕前夜》的短話劇。告示一貼出,妹妹便熱情地去報名當演員。定完角色那天,妹妹一臉冰霜地回到家。

“你被選上了嗎?”我們小心翼翼地問她。

“選上了。”她丟給我們三個字。

“那你為什麼不開心?”哥哥壯著膽子問。

“因為我的角色!”

“你的角色是女兒?”“不對!”“是母親?”“不是!”《聖誕前夜》隻有4個人物:父親、母親、女兒和兒子。我擔心地問:“不會是讓你演兒子吧?”“不是,他們讓我演狗。”說完,妹妹轉身奔上樓,剩下我們麵麵相覷。妹妹有幸出演“人類最忠實的朋友”,全家不知是該恭喜她還是安慰她。飯後爸爸和妹妹談了很久,但他們不肯透露談話的內容。總之,妹妹沒有退出。她積極參加每次排練,我們都納悶,一隻狗有什麼可排練的?但妹妹卻練得很投入,還買了一副護膝。據說這樣她在舞台上爬時,膝蓋就不會疼了。妹妹還告訴我們,她的動物角色名叫“危險”。我注意到,每次排練歸來,妹妹眼裏都閃著興奮的光芒。然而,直到看了演出,我才真正了解那光芒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