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的孩啼傳遍相府,給嚴謹規矩的府邸帶來了許些生機,然卻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女嬰的娘親——左相三夫人頂著初產的疲憊與疼痛,卻是笑臉盈盈,滿麵紅光。而立有餘的中年男人歡喜地接過女嬰調笑著,露出難得一見的歡愉。二夫人毫無生氣的倦容也不由微微一笑,大夫人熱誠地祝賀著三夫人,卻是笑不入眼,厭已入骨。
腦中凝結著濃濃的困惑,我看著那女嬰隨著彈指而逝的光陰漸漸長大。二歲大夫人生下相府嫡女雙詩畫,奪取了母親與她的地位;五歲母親被設計失寵,她亦無了往日的地位;七歲被兩個哥哥雙從文、雙從武惡意欺負,找爹哭訴卻揮揮手而無果;八歲無意推倒了妹妹,默默忍受著下人的輕蔑神情,生生挨了大夫人十來個巴掌;九歲下人們便再不當她是小姐,有婢無侍,隻要無外人便無主仆之分,讓自己一樣樣地學會了逆來順受、學會了卑躬屈膝、學會了阿諛求饒——學會了生活;十歲帶著濃濃的嫌惡卻不由地被單純的妹妹背著大夫人的黏合討好所打動,親近了這個府宅中她唯一還願意親近的人……
他們是誰!
我屏住呼吸,隻敢前所未有的未知與彷徨包裹全身,驚恐與壓迫逼迫著心頭。這是怎麼回事!
眨眼女嬰已出落為婷婷少女,明明出生華貴卻帶著濃濃的鄙微。盡管她已如此鄙賤地去適應環境,環境卻仍然一步步地逼迫她,直至那日已瘦如黃花、長年臥病的母親因打翻茶水而挨了大夫人五仗一命嗚呼後,她終忍不下殘酷現實投河自盡。
我掙紮著欲將那揮之不去的成長過程擠出腦海,卻見水鏡中人同樣凝結著不安與疑惑緩緩地抬起頭。正是及笄之年,眼睛大似寶石,濃黑的睫毛長而不翹,堅挺的鼻子配上嬌嫩欲滴的唇瓣,金釵盤髻,柔發如絲。
“你是誰?!”這一問,不約而同。
“雙詩眉。”她輕語。
“蘇妍。”我亦忍下強烈的不安有理地回答。
“你……”她的眸中凝聚起無比羨慕,“你爹真疼你,你好幸福……”
我微愣,隨即驚恐地問:“你是不是看見了我的成長曆程?”
“是。”肯定一字,令我花容失色——如此詭異之境與昏睡前篤定的新生——我定已與她相互穿越到對方身上!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驚惶地抱頭歇斯底裏地吼著,引來少女錯愕不解,正想進一步走進,卻發現那水中鏡適時地漸漸潰散,少女的臉已有些斑駁。我意識到什麼,朝水中鏡奔去,卻總也觸及不到。眼見那張臉帶著驚惶已漸漸支離破碎,我竭盡今生餘力喊去,“代我,好好照顧爸爸!千千萬萬,勿傷軒心!”
被衾被用力扯去,腰間被人狠狠一掐,我刹那驚醒。
綠衣丫鬟小翠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日上三竿了還不快點給我起來?你娘正要下葬,你再不起來想害我被罵是不是!”
前世與今生不停地在腦海中衝撞,我茫茫然地看著她,心魂早已失了六魄。
她見我遲遲不起,怒火十足地揪起我的耳朵:“還不快起來!你又當你真是大小姐啦?也不過是個區區名妓生的雜種,哪配得上人伺候!”
疼痛刺激著大腦,我自然明白她所謂為何。伸手用力拍掉她的手,我隻想縮回被窩中避開新生。腦中盤纏結繞的盡是曾經與軒的歡聲笑語——而如今,此吾已非彼吾,她將代我在父親膝下承歡,將代我被軒千般疼百般愛,留給我的卻是一盤狼籍,卻是無軒於身旁的艱難之途,卻是伶仃無助,我該憑何生存下去,如何收拾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