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人死能複生,但時光,也不會倒流。
他像瘋了一樣狂奔在山林中,無數次地跌倒,無數次地爬起來,漫無目的,心裏除了悔恨,還是悔恨,撕心裂肺的哀嚎,在山林裏回響,驚逃了飛鳥,再無鳥鳴啾啾。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他一定會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裏,分分秒秒,天崩地裂,海枯石爛,也絕不放開她。
然而,一切又成了他遙不可及的奢望。
他不知道他跑了多久,他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他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些什麼。
在狂奔與哀嚎之中,七年來與她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她說過的每一句話,她的每一個微笑和眼神,她的每一個細節與動作,都清晰地在他眼前浮現。
她就是紅妝啊!
她真的就是紅妝啊,一直就在他的身邊,一直就在默默地看著他,可他為什麼一直都沒察覺呢?
他明明是那麼地想念她,他明明是那麼地渴望見到她,他明明是那麼地愛著她啊……
得到,錯過,又得到,又錯過,這是何等的痛悔……
當他回過神來時,他已經栽倒在那具棺材之前,遍體鱗傷,身心俱痛。
他趴在地上,看著紅妝的屍骨,久久不動。
他還能怎麼樣?
他還能做什麼?
什麼都做不了。
良久,他撐著沉重的身體,踉踉蹌蹌地爬起來,走了幾步後,掉栽進那具棺材裏。
“我該怎麼辦?”他想哭,卻沒有眼淚,“我該怎麼辦?”
隻有死了吧?
唯有一死,才能解脫這樣的悲傷與痛悔吧?
他抽出匕首,往手腕上一抹,然後將匕首一丟,拉過棺蓋,將紅妝的屍骨擁在懷裏,蜷成一團,靜靜地等待著與她在另一個世界裏相會。
鮮血急速流失,他的意識迅速遠去。
最後,什麼都沒有了。
沒有光明,沒有聲音,沒有意識,什麼都感覺不到,時間也停止了,這就是死亡的感覺。
時間似乎停止了很久以後,又開始慢慢地流動了。
似乎有輕輕的風吹在身上,空氣中似乎有青草與花的香味,肌膚能感受到溫暖是什麼感覺。
他慢慢地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的世界,在相當長的時間裏,他的腦海裏仍然是空白的,世界仍然是沒有顏色的。
他認為自己是死的,
他認為這就是死後的世界。
直到耳邊傳來宛如從天外飄來的琴聲,熟悉的琴聲。
他的眼珠子這才略為轉了轉,微微有了一縷活者的光澤。
他又沒死成嗎?他試著動了動身體,沒有半分力氣,左手手腕更是痛得無法動一下。
死亡之前的記憶,終於湧上來。
他苦笑著,閉上眼睛。
這就是懲罰吧?上天懲罰他一次又一次地活下去,活著承受這樣的悲傷與絕望。
如果真是天意,他沒有資格,也沒有能力反抗這種天意,因為,一切都是他應得的。
身邊響起輕輕地腳步聲。
有人在床邊坐下來。
“你不能死。”那個人用沙啞的聲音說,“因為,紅妝不想你死。”
他的身體顫抖起來,睜開眼睛,盯著她。
那是個女子。
一襲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青衣,即使是在屋裏,她也戴著鬥笠,蒙著麵紗。
感覺很普通的女人,身姿卻優雅從容。
“你為什麼知道紅妝?”他問。
“紅妝還沒有死。”她說,“她的魂魄,一直留在你身邊,她還要跟你一起好好地活著,所以你不能死。你若就這樣死了,她不會原諒你的。”
他笑得有幾分慘淡:“我死了,我們的魂魄便能永遠在一起,不好嗎?”
是她救了他吧?
為什麼總是有人不讓他死呢?
他活呢,到底有什麼意義?
女子搖頭:“活著在一起才有意義,死了便什麼都感覺不到了,所以,為了她,就請你好好活下去。”
他沒有說話,隻是淡笑,臉上,了無生氣。
女子從袖中摸出一樣東西,放在他的手裏:“這是紅妝交給我的,她讓我轉交給你,她希望你為她做最後一件事,那就是,好好活下去。”
看到這樣東西,早就沒有眼淚的他的眼睛,忽然就泛起了水光。
是那塊玉佩。
他送給紅妝的那塊玉佩。
既然有她的玉佩為證,那就不會錯了。
“如果……”他慢慢地道,“如果這是她的願望,那麼,我會做到的。”
如果隻是活下去,他想他可以做到。
麵紗下的女子的臉龐,看不出是什麼表情,但她的口氣,似乎輕鬆了一些:“我端些吃的給你。”
她端著一大碗雞絲粥回來時,他已經坐在窗前,梳戴整齊:“紅妝的屍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