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妝吃得很斯文很慢,也不說話,隻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夜九看著她,不斷回憶起與她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心裏忽然就升起淡淡的傷感來。
她一定是知道他來之前已經吃過了,所以才煮了這般清淡開胃的小米粥。
她總是為他將一切想得很周到,她總是默默地為他做她所能做的一切。
但她,卻沒有任何所求。
紅妝抬眼,微笑:“為什麼不吃?”
夜九感歎:“吃了這一頓,不知何時才有下一頓了。”
紅妝微笑:“你至少會在京城呆幾天吧?這幾天裏,如果你願意住在這裏,我天天煮給你吃。如果說我有什麼願望,這絕對是我的願望之一。”
夜九幾乎不假思索:“可以,我晚上會回來住。”
紅妝點頭,臉上又有了淡淡的喜悅。
而後,她又給他舀了一碗小米粥:“你接下來還有仗要打,多吃點。”
夜九凝視她:“你知道我接下來要做什麼?”
紅妝道:“整軍,北上,迎戰北拓大軍。”
滅掉影家和保住夜家,是同一個道理。
如今,影家已滅,不足以成為夜家之敵,夜家的敵人,已經轉為西涼大軍與北拓大軍,而眼下最危險的,是北拓的三十多萬大軍。
夜九片刻之後,才緩緩地道:“這天底下,最知我者,你也。”
紅妝微笑:“是的,我確是最知你的那個人。”
但他卻不是最知她的那個人。
夜九在心裏苦笑,緩緩道:“我欠你太多。”
紅妝搖頭:“那麼,我可以請你答應我一件事情麼?”
夜九道:“隻要我能做到,一定會做。”
紅妝道:“我死了以後,能不能讓我埋在你身邊?不需要很近,隻要不那麼遠就行了。”
夜九沉默了一會兒以後,目光如炬:“好,我答應你。”
能與他同穴的人,隻有一個,永不改變。
但如果她埋在他的墳側,他想,紅妝應該不會怪他。
紅妝笑了:“那麼,我便再無遺憾了。”
夜九沉默,隻是慢慢地喝粥。
這是她的遺言了。
心情,無法輕鬆。
這一夜,他們幾乎不再說話,紅妝隻是在彈琴,夜九隻是在默默地聽。
那一瞬間,他們都回到了十年以前,在那個寺廟裏,十三歲的她與十八歲的他,那樣幸福。
天明之後,夜九回到營地,開始整備大軍,補充物資。
在與影家軍的戰鬥中,剪影軍的損失並不大,加上吸收影家軍的降軍和夜北皇麾下的護陵軍、王軍,他的隊伍擴充到了十五萬人。
這十五萬人,將成為狙擊北拓大軍,保住大順北地的最後希望。
夜北皇隻留了一萬士兵鎮守和治理酈央,其他的兵,全給了他。
他們沒有對敗軍趕盡殺絕,也是為了保留和吸收一切盡可能的力量去打北拓。
另外,夜北皇也將皇庫、國庫的所有財物和糧食全給了夜九,夜九這次帶兵北上,可以說是孤注一擲了,若敗,不必等固蘭關和夜挽君被滅,大順必亡。
白天,夜九都在巡軍和整軍,晚上,便會回到紅妝的住處,聽她彈琴。
紅妝總是在彈著彈著,就暈過去了,沒有任何知覺。
有時候,她隻是站著或坐著,卻沒有任何反應,就像失了魂魄一樣。
紅刃將她所知道的紅妝的病情說了一遍,夜九聽後,隻有歎息:“好好地照顧她,待我從北涯關歸來。”
他還能回來嗎?他若還能回來,她還會在這裏嗎?
他覺得這種可能性,近乎於零。
紅妝也知道,但是,她已經見到了夜九,夜九已經答應了她最後的願望,所以,她已無怨無悔。
在京城呆了五天後,夜九帶領十五萬大軍,更名“夜家軍”,率軍北上。
在這支軍隊裏,有一萬多名幸存的、他從西涼帶來的原剪影軍將士,他沒為難他們,給他們一筆豐厚的賞金後,讓他們潛回西涼去了,如果有人願跟著他,他也不拒絕。
大部分西涼將士決定跟著他走,唯一的條件隻是,不打西涼就行。
就這樣,夜九又走了。
紅妝站在全京城最高的酒樓窗邊,看著他的大軍遠去,微笑。
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相見即是分離,但是,下次再相見時,便是永恒。
因為那時,他們便是真的死在一起,魂魄與共,再也沒有任何力量能將他們分開。
她會一直、一直地等他回來,直到永不分離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