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巴沉默。
她無法反駁眼前這個“亡靈”的話。
亡靈再如何強大凶狠,又怎麼比得過手撐大權、生殺予奪的活人?
一將功成萬骨枯,一帝呢?
一帝功成,何止萬骨枯!
太後雙手沾的鮮血,不知多出這亡靈多少倍,但她又怎敢對太後說教?又怎敢製止太後?
人,隻有對自己弱小的對象,才敢擺出這種聖人般的姿態和風度。
她在亡靈的麵前,是絕對的強者,所以她可以這麼說,但在太後的麵前,她又是絕對的弱者,半點都不敢違抗太後。
紅妝唇角一勾,似笑非笑:“待夜影兩家的戰爭結束後,巫師要超渡的惡靈與怨魂,恐怕終你一生都無法完成,巫師還是加緊時間,將我這個惡靈給除掉了吧。”
好累。
好疲憊。
隻是麵對蒼巴,她就覺得自己陷在黑暗深海的盡頭,被無形的重力擠壓著,難以呼吸和喘氣。
而身上的生命力,也在一點點地流失,無法阻止。
明明她的身體沒有受到任何折磨,卻比身體受虐更難以承受,她但願她早點消亡。
蒼巴看著她,長長地歎息:“既然你沒有悔改之意,那我便無法超渡你,你將魂魄盡散,永不輪回。”
紅妝微笑,異常虛弱:“你我本就天敵,不必客氣。”
蒼巴最後問她:“不知對手的名字,乃是對對手的大不敬,請問你的原身,如何稱呼?”
紅妝擠出一絲力氣,微笑:“紅妝,遙州洛紅妝,我要你答應我,永遠保守這個秘密。”
至少,這世上還是有一人知道她是洛紅妝,相信她是洛紅妝,僅此這一點,這個蒼巴似乎也不是那麼討人厭了。
隻是,她死在夜九之前,那麼,就一定不能讓夜九知道這一點,否則,夜九將加倍痛苦。
“洛紅妝……”蒼巴細細品味這個名字,緩緩道,“我知道了,我會保守這個秘密。”
而後,她不再多說,將手杖上端的黑布扯掉,露出刻有奇怪咒文的骷髏頭來。
這顆骷髏頭,也不是普通的骨頭,而是族中上一任大巫師的頭骨,具有震懾惡靈、增強法力的能力。
而後,她一手從布袋子裏拿出骨灰,一點點地往紅妝身上拋酒,一邊晃動手杖,念著古老神秘的咒語。
那些骨灰,在紅妝的身上燒出一個小小的洞來,洞裏冒出的,除了血,還有黑氣。
血肉將化,魂魄將滅,這就是紅妝所要麵對的,無法形容的痛苦。
在經曆這麼多以後,紅妝已經很能忍了,不管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的痛苦,她都很能忍。
然而,此時此刻,她還是痛苦得發出垂死的、低低地慘叫聲。
不斷的慘叫聲。
她真不甘心在敵人的麵前這麼狼狽,但是,身上被燒出一個個小小的血洞、魂魄分離的痛苦,即使是亡靈也無法承受。
而且,因為腰骨受傷的緣故,她連掙紮都做不到,隻能不斷扭曲著身體,咬緊了牙關,不讓自己叫得更慘。
牙關,滲出血來。
那副慘狀,連蒼巴都不忍直視,閉上眼睛,繼續灑灰和念咒。
意識,慢慢淡薄起來,紅妝一身是汗,視線模糊,連慘叫聲都慢慢遠去了。
真的要死了……
他在哪裏呢?真想再見他一麵,讓他答應她,將她埋在他日後的墳墓旁邊,讓她死後也能跟他在一起……
啊,她真是意識不清了,她的血肉將會徹底化掉,她的魂魄將會徹底消失,連渣都不會剩下,怎麼會有墳墓,又怎麼會需要墳墓?
果然,人生在世,不管重活多少回,都不能事事如意啊。
既是如此,她就此接受她的命運,努力平靜地去罷。
當身心的痛苦達到極限,她再也無法承受,慘烈地大叫一聲後,就沒有了意識。
死是什麼感覺?
無盡的黑暗,無盡的虛無,連時間都不存在。
紅妝隻覺得她不斷地在無盡的黑暗與虛無裏飄浮,沒有任何感覺和意識。
靈魂不能輪回,便是這樣吧?被無盡地埋葬在黑暗與虛無之中。
但是,不知過了多久,前方還是出現了一絲亮光。
她覺得那一定是地獄,雖然地獄本是不該存在亮光的,她也不向往光明,但還是本能地朝光明飄浮過去。
然後,她睜開了眼睛。
恍惚之中的場景,讓她隱隱知道,她應該沒有死。
“梁先生,你醒了?你終於醒了!”焦急的聲音,飄進她的耳朵裏。
她還是視線不清,神誌不清,隻覺得那聲音有點熟悉,卻想不起來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