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紅妝淡淡道:“你覺得死很可怕麼?你若真覺得死很可怕,為何寧死不寧活著?”
這句話,又擊中了夜九的要害。
他對這個世界已經沒有留戀,剛才真的就想隨“她”而去了,再也不想回到這個世界中來,但是,他若這麼去了,如何麵對她?
他已經食言過一次,害死了她,他若再食言一次,她死得會很冤。
死,真的不是最壞的結果,生不如死,才是最壞的結果。
他丟開洛紅妝的脖子,不再看她一眼,而是跪下來,繼續去撿洛紅妝的屍骨,繼續溫柔地擦拭幹淨後放在鋪好的衣服上,仍然像先前一樣喃喃自語。
隻是,他的聲音不再溫柔,而是如同鬼魅一般飄渺陰森。
“為什麼呢?為什麼要你死呢?你這麼好的女子,就算天底下的人死絕了,也不該輪到你……”
“為什麼呢?為什麼你要殺掉紅妝呢?你想殺就殺我好了,為什麼要殺紅妝?為什麼要把我對你僅存的一點感情都抹掉?為什麼你要奪走我唯一不可以失去的東西……”
“影如霜,為什麼你要逼我恨你?為什麼你要逼我與你為敵?為什麼你要逼我毀掉你的一切,毀掉影家的一切,毀掉我所擁有的一切?為什麼你要逼我讓你生不如死……”
“你為什麼要逼我成為這樣一個再也沒有人性的東西——”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淒厲,越來越陰森。
“我可以原諒你奪走我的自由,我可以原諒你奪走我的身份,我可以原諒你奪走夜家的江山,我甚至可以原諒你殺掉我的父母兄弟,但是,我絕對不會原諒你奪走我的紅妝……”
“今生今世,來生來世,絕不原諒……”
“你這一生唯一做錯的事情,隻有毀掉我的紅妝而已……”
“來日,你必定為你這個過錯後悔降生於世……”
他說著說著,突然“哈哈哈”地大笑起來,笑得異常淒厲,笑得綿延不絕。
隻是,他的嗓子早已哭啞,他歇斯底裏的笑聲,並沒有傳開來,隻是震動了洛紅妝的耳。
突然,一陣狂風吹來,吹落了他的發帶,長長的頭發迎風飛舞,高高豎起,洛紅妝看到他的眼裏和嘴裏又流下血來,還看到……隻是一夜之間,他原本黑亮的青絲,已然早生華發。
一大片烏雲遮住陽光,這荒山陰風陣陣,隱隱夾有鬼哭狼嚎。
張牙舞發,赤眼流血,森然狂笑的夜九,沒有半點人氣和溫度,隻有彌漫開來的邪詭殺氣。
洛紅妝看到了他周身籠罩的黑暗與冰冷——無窮無盡的黑暗,凍結一切的冰冷!
他,如她所願,沒有瘋掉,卻,立地成魔!
眼淚,流下。
她想告訴他洛紅妝還活著,她想告訴他別報仇了,她想要他帶她遠走高飛,可是,她已經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立地成魔!
他的心裏,已經沒有任何美好的存在了,她的死亡,將他最後的一點光明和美好摧毀殆盡,這樣的他,若要活下去,要麼瘋,要麼魔。
她逼他變成了魔。
她想起了四年又四個月前的那個春天,那個蹲在牆頭對她微笑的漂亮少年,她想起了數天之前,她剛救下他時他在夢裏喚著“紅妝”之名,唇邊泛起的那抹溫柔和美好——而今,那份溫柔已經從他的心底徹底抹去。
淚水模糊了她的眼睛。
她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聽不到,過去的美好記憶與現今的殘酷現實,在她的腦海裏交織,令她已分不清真假虛實酸甜苦辣……
啪,什麼東西打在她的臉上,火辣辣的疼,終於將她的神誌拉回來。
夜九將一隻鞋子甩在了她的臉上,冷冷地道:“你要你告訴我紅妝是怎麼死的,任何細節都不能隱瞞。”
洛紅妝這才發現,他已經將她的屍骨撿拾和擦拭幹淨,整齊地放好。
時間又過了這麼久麼?她抬頭,淡淡的日頭已過中天,竟然是下午了。
不強烈的陽光,刺痛了她的眼,反倒讓她清醒了。
她還泛著一點水光的眼睛微微眯起,看著夜九:“你確定你能冷靜地聽完?”
夜九蹲下來,輕撫著她的屍骨,淡淡道:“要麼生,要麼死,既然我不能死,還有什麼不能麵對?”
他毫無溫度的眼睛,在看到這些屍骨時,才變得柔和,同時,眼底深處又燃起無邊的憤怒與殺意。
這些屍骨,明顯存在不同程度的傷害。
頭骨凹了一塊,伴有數條裂痕,鼻骨斷裂,幾根肋骨斷裂,手骨和腿骨都有骨折的痕跡,還有一些小骨頭散落在不屬於它們原本位置的地方,也就是說,她在死前遭受過殘忍的虐待,被埋時骨骼都錯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