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武舉
每月的初一、十五,當東方露出第一縷晨曦,洪鍾大呂的雄渾之聲便在九州之境次第回蕩,空中處處響徹華夏之魂的呼喚,從基因的記憶裏將人們喚醒。
人們提前沐浴更衣,前往羲皇廟參加祭拜活動,集體的祭拜由德高望重者領祭,領祭者頭戴黃色方巾,焚香、祭酒、祭三牲、燒紙。口中念念有詞。
祭案之上,擺滿了五穀、果品。廣大的羲皇廟裏翠柏之下,人頭攢動。禮樂奏起,人們隨領祭者在羲皇的牌位前行三拜九叩之禮,心中默念許願,香煙在林木下的晨光中繚繞。
地處東夷中心的魯南——原滕陽故國東北方突兀出一片陡峭的山巒,高聳入雲,源於造山運動,上麵永久盛開著九十九朵蓮花,因之曰:蓮青山。
它經年雲遮霧罩,植翳繁盛。碧林濤濤,水流迢迢,奇珍異果,亂石迭嶂,它是三百裏泰沂伸向東南的餘脈。作為守護神,那裏有盤踞的大蟒,還有成群的翼展丈餘的灰色大鳥常年棲息盤旋。
遠看山青如黛,白練前掛,道觀隱約,若逢陰霾,天、山一色,就像上天從空中垂下一條大幕;近觀山腳下,碧流環沙,平疇沃野。茂林修竹掩映下,聚族而住,散落二百餘戶人家,皆粉牆黛瓦,家家清流環繞,映門照壁上皆繪有伏羲先皇的顏色各異的八卦圖和陰陽魚。
大門外幾乎家家都有一棵合抱粗的大槐樹,樹下有光滑的拴馬石,韁繩的另一端往往有一匹或數匹青馬或棗紅馬,它們都有健碩的身軀是用於騎乘的高頭大馬,每家的後院,都無一例外的設有馬廄,高大的草料倉。這裏的大戶為董家。
落於村東的官道旁,有一董員外府第,黛瓦起伏,氣勢威峨,院落闊深,樓台高閣,雕梁畫棟精雕細琢,翼椽高挑,門庭廣秀,董府二字在陽光下閃耀著金色的光芒。
雖是僻壤鄉村,可媲美京都大戶。這是個古舊的家族,靠勤勉和信義屹立一方,是道德之岸、武者之祖。
蓮青山下就有一座著名的曦皇廟,據說特別靈驗。
夏紀312年,三月初一,清晨,蓮青山下羲皇廟裏,祭祀結束,人們魚貫湧出廟門。
隨著人群出廟門的就有一老一少,一副行者打扮。
廟門西側,緊鄰官道。但見一眾鄉賢華服冠帶在為一老一少送行,那是個隆重的時刻,老者身材瘦削,紫紅道袍,肩掛雪色拂塵,須髯半白,腰懸黑皮鞘的短劍;
少年身高八尺有餘,身材巍峨,牽著兩匹高頭大馬走在前麵,隻留背影,腰佩一柄墨綠蟒鞘皮的長劍。一老一少頓顯華貴而威風。
董老員外雙手握住老者之手,目含殷切之情,慨然道,“蓮青子,小弟就不送了,雷寅跟你我都是一樣,隻是你多費心了。”
“老弟,放心吧,靜候佳音。”蓮青子二目彤光閃爍,信心滿滿,他向著眾人揮手,然後轉身闊步而去。
“蓮青子,你是我們的驕傲!”
“蓮青子,你是英雄!”有人高聲喊。
眾人緩步送行,蓮青子和雷寅漸行漸遠。
“少主,摘個武狀元回來!”一小夥子喊道;
“兄弟!京城亂,妖姬多!有了功名快點回來!”
“記著家裏還有老夫人、媳婦、兒子,媳婦等你!”
兩本家嫂子一邊爭論著怎麼說,卻又高聲各自說著提醒的話。
“兒子,平安就好!武狀元無所謂!媳婦兒子在家等著你,快點回來!”後麵員外夫人也高聲念叨;
叫做雷寅的少年此時猛一回頭,但見是一個黑麵趵目神情勇毅有些異容的冷麵少年,他黑髯兩寸濃密虯亂,麵無笑容,隻緩緩的舉起長臂向後揮手。
“老婆子不要吵,跟著趁熱鬧,不怕笑話。”員外輕叱。周圍已是“嗬嗬....”聲一片。
一老一少急急踏馬離去,向著西北的方向,千裏之外的京都汴梁。然後返身揮手,董員外和眾多鄉賢駐足,揮手回應。
一顰婷少婦黑藍雲鬢麵若皎月,懷抱一三歲男孩,少婦抓著男孩手招手,小聲道:“平兒,快跟父親說再見。”少婦聲音極清脆甜美。“再見、再見。”童幼聲悅耳,男孩又要掙脫著下來追去,少婦隻好放他地上,眾看稚兒向前奔跑,邊跑邊招手喊叫,窈窕少婦後麵緊隨。
老員外捋著須髯笑看,身邊一鄉賢道,“員外兄老來福氣多多,真有造化啊。”眾皆紛紛點讚“我們的員外真好有福氣。”
老員外轉身,大手一揮,“鄉親們,我們回去吃酒去!”
千裏馬可不是浪得虛名,定準方位走直線日夜兼程,就是遇到大河如黃河也會淩空而過,兼有蓮青子道業高深,千裏之程也能片刻抵達。總之在翌日的早晨,爺倆就已出現在城樓高聳的汴梁街頭,信馬由步,兩匹駿馬也是不染征塵精神抖擻,皮毛油量甩著尾巴。
此是雷寅首入汴梁,放眼望去,全是層層疊疊的黛瓦飛簷,街市開闊石板鋪就雕飾精美,店鋪鱗次櫛比不能窮盡,酒旗如林繁華無雙。而高鼻貓眼的胡人隨處可見。
汴京宏達的規製,永無盡頭的寬大馬路街道,熙攘人流,海內外各色人等,薈萃五行八作各樣風物,讓從未離開東夷的自然人——雷寅眼界大開,這裏的一切都是人的世界,人的創造。特別是這裏的女人五彩斑斕,舉止誇張,妖冶濃豔至極,風情萬種,更是與東夷不可同日而語。
他們在一家鋪子用過早餐喂過馬匹就躍馬上路,趕去衙門報到。路人紛對其驚奇。
通過十輪的淘汰賽,前兩日雷寅表現突出,過關斬將都順利通過了,進入了前四名,今日是最後的決戰。
上午卯時,夏都大梁——夷山上碧草如茵、鮮花似錦,旌旗獵獵,青磚的場地周圍插著海內九大部族的圖案各異的旗幟,東邊為首的一旄大旗,杏黃的底上趴伏黑色大蜘蛛圖案的乃是東夷部族的標誌。另有涼、羌、狄、匈、戎、鮮卑等西北草原部落的五麵主調為土黃色的旗幟插在外圍,正中高高飄揚的是夏王朝以羲皇八卦的陰陽魚為圖案的色彩鮮豔的九色旗,陽光清澈,地麵有微涼的風吹過,碧藍的天空飄蕩著幾朵大雲。
夷山是大夏傳統的演武場,武舉考場正是設於此。
這是五年一度的武舉比試中的第二部“武試”。
第一部是文試:文試內容是兵法、兵書,戰略戰術。
武試也分兩步,一是按規定科目完成的表演動作,如刀、槍、劍、戟、騎射等。
由來自海內各地的包括曆屆的武狀元、業內高手還有獲邀的少量道家高人作為評委,按速率、精準、技術含量等綜合評分;
二是擂台賽,采用淘汰製,輪番上陣,由單科目對陣到貼身技擊,勝者為王。再按文武的綜合分決出一、二、三名。
主席台位置是為王上族親、文武大臣、各地侯爵大佬預備的。這時一些王公大臣已陸續到場,有的正襟危坐、有的交頭接耳。
主席的對麵一箭遠之距設一寬大擂台,擂台高約三尺,是由木樁之上並排削平的原木組成。擂台的兩側陳列有各樣兵器。
場地兩側設有師尊席和裁判席,今日師尊席人數銳減,僅剩四位選手的師尊:
一位是來自東夷的羽客蓮青子,他氣定神閑端坐一邊,他帶的選手是東夷蓮青山下董員外之後“雷寅”;一位是來自三晉的隱士,名曰“幻真”,他身材高大須髯黑森,麵色肅沉,端坐於正中。他帶的弟子是從小被一個年輕婦人棄養於道觀而被其收養長大成人的“天成”。坐於首席的是王上的師傅“天拔”,他帶領的是位列皇族,從小宮廷內長大,夏王的內侄“戎祿”。
他的母親是夏的公主,父親是西涼的太子,從小於王宮內長大。
坐於最下首的是來自東楚的“真人”,他帶的是一位同門弟子“清魂”。裁判席人數沒有明顯減少,大家都各自準備著。外圍是一步一崗,拄著長戟的大夏王的虎賁親兵威嚴的站立,紋絲不動,如果沒有風吹偶爾眨一下眼睛,還以為是一具具陶俑。
他們負有維持秩序監視來客的責任。再外圍的黑壓壓的人群,是來自大梁城裏或者各地的看熱鬧的婦孺、各色男女或奇人異士,但無一例外的都穿著華服喜氣洋洋,或表情沉思、嘴裏都不停地說著話或咀嚼著東西。
“王上今日要為狀元子親自授牌吧。”
“何止呢,還要贈與刀劍嘛。”
“那個黑子會贏嗎?”
“那要看王上是希望誰贏呢?”
“肯定是戎祿嘍!”
“戎祿贏不了,誰敢打賭!”一豹子頭嗬斥道。
人群朝場內張望著,不停的議論,一邊期盼著王上出場。
但在看熱鬧的人群裏,若留意會發現一雙銳利的眼睛,來回巡視,在攢動的人頭裏一閃而過,那眼睛不像是來看比武的。
朝廷的和客人的席位前,仍有侍女忙碌的身影,川流不息地上著各色水果、宮廷的特色糕點。
夏王曾預備豪華的儀式,來迎接西王母——金母元君——她老人家的前來觀陣捧場,她能來出場被視為最高檔的隆重和吉祥,但這次卻出乎意料的推辭不來,而按慣例,她是每屆必看的。
夏王隻好不以為意,給足了麵子不來也就作罷。
可氣的是,其他諸神一看西王母不來,也盡皆托辭。
大內總管阿骨打也曾請來鳳凰、飛龍前來湊熱鬧,但鳳凰除了在開幕的第一日,盤旋飛舞直上九霄雲天之外,就再也沒來。天上仍有幾條金色飛龍在為最後一日的比賽助興,但隻象征性的跑了一圈。
這是武試的最後一日。前兩日的淘汰賽,夏王雖忙於朝政未能觀賽但一直比較關注,他希望這一屆決出的武狀元能是為他所用的人,另有華夏之外的五個草原遊牧部落,他們因和朝廷走得近,也派人前來角逐狀元席。
終於,年闈三十五歲的夏王被前呼後擁、浩浩蕩蕩,乘著八抬大轎款款臨場,樂師齊奏全場起立,萬人歡呼“王上!王上!.....”王上保養的很好,麵呈微笑,緩緩的前後擺手回應。
他仍是坐在八抬大轎的黑漆的龍椅上,上有遮蔽風雨的華蓋,進入主席台正中的位置,前後左右陪侍著一班大內高手、少數的文武大臣,前方來的將軍,再左右是來自九大部族的部分首領,侯爵大佬,還有首領未能親自出席而派出的社會賢達、私人代表,還有來自大食、西、漠北單於、汗國派出的代表,自然也有來自安熙羲皇法典理事會的人,他是被安排緊靠王上的。
這些大佬們分列左右前後兩排。簇擁主席台上的人員,包括夏王在內大致有二百人之眾。
武舉是一個全國性質的盛會。
夏王中等身材,重眉突目,黑紅濃密短髭,不時的對俯首前來請示的大臣、總管耳語幾句,不時朝場內看上幾眼;不知他喝的是酒是茶,不時的泯上一小口,左右的侍女及時的添上。
王上二十年前登基,接替他同父異母哥哥的位置,性情卻像他的舅舅阿骨達,多疑暴戾。作為夏王朝的王,他的母親是西狄首領的女兒,他自然也就成了西狄人的外甥,這也是甚為國人所詬病之處。
肩掛灰棕長毫拂塵的瘦高國師俯身在耳旁嘀咕一聲,夏王立刻目光如炬,睥睨左右,須臾,霍地站起,兩手揚起,招手,全場為之肅靜,“本王現在宣布,比武開始!”
聲如“虎狼”,唳聲直入心肺,左右為之動容。
雀鳩應聲而起。全場又是一陣狂躁的呼喊,“王上!王上!”王上明白,觀眾並不在乎誰的輸贏,他們要的就是這種氣氛和過程,要的就是能夠看到王上,王上需要的也是這種對外展示在他治下的大夏王朝國泰民安的景象。這種場合王上才是真正的主角。
抽簽已決定了上場的先後順序,比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
全場注目擂台,擂台正中早已站著一位精壯裁判,他頭上挽髻,二目如豆,左右看向上台的兩位選手,兩位選手皆著玄衣,一挽髻一披肩長發,未出所料,天成對清魂。
純粹的貼身的技擊,沒有任何顧慮,可以發揮一切的想象力。前後左右甚至上下的攻擊都可以采用。
相互握手、鞠躬,裁判右手落下的一刻,立刻迎來一陣疾風暴雨似的瘋狂搏鬥。
動作玄幻,雨點似的,“劈裏啪啦”,精彩到任何世上其它動物的搏擊都隻能甘拜下風,身捷似燕盤旋著出擊,絕無單調和枯燥。雙雙瞬間離開了地麵,懸浮於半空,衣袂飄舞,像兩隻雨燕的嬉戲,全場都圓睜大大的眼睛,生怕漏下這精彩絕倫中的片段。
東夷的雷寅站在台下,他一身水綠寬領廣袖——典型東夷人的服飾,一種早期的漢式便裝。
神色坦然的看向天空,前後搖擺著頭顱,並不為台上的精彩打鬥所動,一副閑散的樣子,而他下一刻就要上場。
他的師傅蓮青子也是閉目養神,沒有一般師徒臨場前的叮囑和緊張,好像這次來京都武試,純粹是為了應付差事。
雷寅豹頭突目,黑臉紫須,聲若滾雷,年方二十三,他是輕易不說話,說話震天響。
至此,雷寅的綜合得分排名第三,僅次於三晉的天成、京城的戎祿。他的筆試成績是第九名,武試成績卻是樣樣第一,百步穿楊第一、劍術第一、引二十鈞弓射千尺大雁,比第二名多出五鈞、規定的兩個時辰裏,騎射獨得兩隻虎豹,比第二名多出一隻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