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是心裏難受!”積攢了好久的煩悶終於被他一句話引爆,“敢情你沒爹,風涼話說得輕鬆。”
他的眼睛驟然一寒,臉色也就更冷了,他也沒再回嘴反駁,轉身撇下她就走。
悠悠咬嘴唇,她說過那麼多刺傷程躍然的話,他或是用眼神表達他的鄙夷和嘲笑,或是言簡意賅地反擊惹得她氣噎火大,卻從沒用這麼冷酷的眼神看她。她這話說的實在過分!
“哎……哎……”她喊著去追他,第一次發現,她從沒叫過他的名字。
娘過世後也有人背著外公和舅舅笑她是沒爹沒娘的人,她傷心得哭了很久很久,她知道被人這麼說的時候,心裏難以言喻的哀傷和孤獨。她自己被人這麼傷害過,怎麼還能如此輕率地傷害別人,哪怕這個別人是程躍然。
她是因為嫉妒程躍然才總是小乞丐小乞丐的叫他,他蒼白著臉故作倔強地轉身離去那一瞬,她才想到他的淒涼。她不知道為什麼張世春會推薦他來竹海,但可以肯定,他和張世春並沒多深厚的感情。他留在竹海,張世春僅僅是表現得格外欣慰,然後一刻都沒多留的告辭而去,親疏遠近……是裝不出來的。
“程……程躍然……”她呐呐地叫他,有些拗口似的。
程躍然的肩膀輕微一顫,沒有回頭也沒停下,但腳步卻不著痕跡地放緩了。
她沒發現,隻是很高興自己終於追上他,如果換成別人,她就會拖住胳膊搖一搖,反而是她好委屈的癟著嘴說:對不起。這是她的殺手鐧,長期使用下來成效卓著,目前隻對雲瞬師叔效果甚微。但對程躍然……
“對不起。”隻到他肩膀的她很鄭重地垂頭認錯,看起來就更矮了。
沒風度的家夥接受了她這麼正式的道歉居然還是一副晚娘麵孔,連平常的象聲詞“嗯”、“哼”什麼的都沒半個。
她有點兒火,她是真心誠意的!他削斷了她的頭發也沒道過半句歉,還嘎嘎叫著說是她心甘情願用頭發和他交換的,他毫無虧欠她之處。
“我道歉了!”她頓著腳提醒他。
“嗯。”他垂下眼來俯視了她一會兒,終於出了聲。
悠悠撇嘴,殺人的表情終於沒有了,恢複了誰都欠他錢的債主臉,她痛心地發現,自己竟然如此習慣他居高臨下,冷若冰霜的臭德行,現在看見了,還突如其來的一陣親切。
小鎮逢集,四裏八鄉的人沒有被天氣難倒都趕來湊熱鬧,原本就不寬的道路更加擁擠。悠悠陷在人群裏倒不覺得難受,東看看西看看什麼都很有意思。
一個老婆婆坐在攤子和攤子的間隙並不怎麼惹眼,她大大的提籃擺在地上差點絆了悠悠一個跟鬥。悠悠聞見一股濃濃的芝麻香甜,墊著白白簾布的竹籃裏滿滿地裝著芝麻糖片。她咽了下口水,手已經不自覺地摸腰間的荷包……泄氣,今天是來送爹爹的,她竟然忘記帶錢。
再戀戀不舍地盯兩眼,她扁著嘴悻悻準備離開。
“要一大包。”熟悉的公鴨嗓,她驚訝抬頭,程躍然正把五個銅板遞給老婆婆,也不問價錢。
看來大包芝麻糖真的是五文錢,老婆婆也無異議地熟練包起一包,程躍然不接,用眼一挑,老婆婆就把紙包塞給了悠悠。
悠悠握緊手裏的芝麻糖,不知怎的想起和他初次見麵那天……他是流落街頭的小乞丐,他熟知這些小吃的價錢,當初可有閑錢來買?
緊跟著他走路她才發覺,他真的走得很慢,有意無意會為她擋一下迎麵過來走路過於霸道的行人。這麼多人,這麼擁擠,他始終不曾把她弄丟,尤其剛才她東鑽西看,根本沒想過找他。
穿過小鎮的廣場,攤販人群都稀落了起來,她緊跑幾步跟在他身側,小心翼翼地邊走邊打開紙包,挑了一塊最大的芝麻糖,高高舉到他抿緊的嘴巴旁邊。
“吃吧。”
他一撇頭躲開。
“一起吃嘛。”怎麼說都是他買給她的,她也不是吃獨食的人。她悲哀地發現自己真是個好了瘡疤忘了痛的人,恨他的時候很恨,他就對她這麼一點點的好,她就減淡了對他的厭惡。
她雙眸閃閃地踮著腳,長長的睫毛呼扇呼扇地看著他,粉嘟嘟的小臉甜蜜而執拗……如他第一次見她般漂亮可愛。
他的心一軟,讓她把芝麻糖喂進嘴巴。
“甜嗎?”她一笑,圓眼睛就彎彎的,皂白分明的清澈雙眸裏閃爍的不是水,而是蜜。或許就是她這沒被塵濁汙染的甜美純真才讓他嫉妒得非要削斷她的頭發,隻為破壞她眼中的無憂無慮,隻為報複她看他時的嫌惡和不屑。看她傷心哭泣,他……幾乎立刻後悔了。
“嗯。”他點了點頭。
她也放一片在自己嘴巴裏,難得一次不用針鋒相對,她也高興起來了。唉,他要總是這樣多好,嗯嗯的不說讓她氣炸了的話,不比得她像個笨蛋,可惜……程躍然始終還是程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