湧浪輕歎,夜海茫茫。一簾幽夢,幾許惆悵?
那是在一八九四年,日軍圍攻旅順的前一天的晚上。
無月無星。沉寂的校園,處處漆黑一片,伸手難見五指。
在女教師住的寢室裏,東西各放一張單人小床。在兩床之間,靠著小窗子那裏,放著一張小小的書桌。在書桌上放著《唐詩》、《宋詞》兩本書和一卷寫有“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的字畫。
西麵那張小床,空空的沒有人睡。不知道為什麼孫靜白天沒來上課,夜裏也沒回來睡覺。
李清雲心裏空落落的,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覺。幾天來,校園裏總有陌生人進進出出,傳說日本兵就要打來了,弄得人心惶惶。
孫靜的古箏,彈唱得出神入化,優美動聽。可近日不知為什麼,她彈唱時總跑調,總夾帶如訴如泣之音……
輾轉反側,久久難眠。冥冥中似乎有人悄悄地向李清雲說:
“大難將至,何去何從?”
吱!吱!吱!牆角有老鼠在打架。
唧!唧!唧!窗外有蟋蟀在鳴叫。
夜怎麼總像古墓一樣沉寂,一樣神密,一樣令人心驚膽顫呢?李清雲信天上有神,信地下有鬼。他總覺,有一群幽靈在校園裏跳舞,在唱一支支暗啞的誰也聽不懂的歌。
幾個黑影,幾個幽靈,撲進學生宿舍,撲進李清照的小屋。
“啊!有鬼!”
發至李清雲心靈深處的驚叫聲,還沒有出口,一塊濕漉漉的帶有濃烈麻醉藥味的紗布,堵住了她的嘴和鼻孔……
李清雲在刹那間,失去了知覺,失去了記憶。她被幾個蒙麵的黑衣人,用軍用折疊式小床,神不知,鬼不覺的抬出校園,抬到海灘,抬上一艘早已停泊在那裏的小汽輪上。
與此同時,用同樣的辦法,另外十多個蒙麵黑衣人,也將雷英、雷芳、肖雲、楚雄抬出宿舍,抬出校園,抬到海灘,抬上同一艘小汽輪。
在黎明前,在最黑暗,最沉寂的五更時分小汽輪悄悄地,幾乎是無聲無息地駛離旅順。
在一個有淡水,有火種,有日本食品,但沒有人煙的荒島邊,李清雲等昏迷不醒的人,一個個被抬下汽輪,抬上海島。
鄭忠,孫靜也被綁架到這裏。黑衣人悄悄地向孫靜說:“夫人,別怕!我是你哥的部下小野,別怪我,要怪你就怪你的哥哥吧!我們隻是奉將軍之令,不得不用非常的手段,請你離開了旅順。你可知,這可是將軍的一片苦心……”
“為什麼?”孫靜氣得臉色發白,厲聲吼道。
“哈哈!”小野陰冷地笑笑說:“軍事機密,無可奉告!夫人,再見!”
小汽輪載著一群黑衣人,離開荒島,又向激戰前夕的旅順開去。
天明後,群炮轟鳴,旅順頓時成了一片火海……孫靜心裏明白,這就是哥哥一手導演的一幕慘烈的人間悲劇。
暗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爭鳴……
一覺醒來,旅順已陷於日軍之手,大地已沉寂,李清雲不知道人間慘變之事,隻覺頭昏頭沉、頭痛。
“我這是在哪裏呀?”她看看身子下麵的行軍床,看看小小的軍用帳篷,心中好迷茫。
李清雲坐了起來,慢慢地下了床,搖搖晃晃地走出帳篷。
大海?荒島?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在這裏?小英呢?小芳呢?
李清雲的心裏,驚訝萬狀,塞滿了粗黑的巨大的問號。
在鄭忠的救護下,肖雲、楚雄、雷英、雷芳相繼醒了,相繼下了床,走出低矮的帳篷。
七天後,封鎖荒島的日軍巡邏艇撤走了。
一漁民,駕著一葉輕舟,來島上采集鳥蛋。他為眾人帶來“天塌地陷”似的壞消息。
美麗的旅順,已變成一片廢墟……雷武師舞雙刀,激戰到最後,倚牆傲立身亡……
昔日人煙稠密的旅順,隻剩36人尚在人間。
哭、哭、哭!
眾人哭得昏天黑地。
哭、哭、哭!
李清雲哭得昏死過去。
惡雷陣陣,風推浪湧。又是狼煙掠過,驚起一段長長的舊夢。
遙想昔日,脈脈情深,夫妻攜手漫步在夕陽中。深深地愛、濃濃的情,均在不言中。
而今蒼海茫茫,夫君何在?也許遠在天邊也許近在咫尺。那、那、那不是一個影子,那是一顆碎了的心……
李清雲化做一隻離群的孤雁,飛過大海,飛回旅順,尋找丈夫,尋找愛子,尋找自己的學生。
多少人家被燒光?多少男人被屠殺?多少女人慘遭獸性的輪奸至死?多少學生,多少幼兒被埋在廢墟之下?多少老人死的死,瘋的瘋?人間變成了地獄……老天爺啊!老天爺!這究竟是誰造的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