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小丘村。村頭的桃樹下。

這業,終究變成了孽。

第一次看見他,他白衣若仙,卻說了這麼一句話。語氣淡淡地,更像是一聲歎息。我聽見了,有些不高興。

“這樣便惱了,長大可怎麼辦才好?”他的唇微微上翹。我有點愣了。

那時,我還不是君子瑜。容姨笑著喚我眉兒;總是一臉鼻涕的小清叫我眉姊姊;隔壁家王大爺老是叫我“眉丫頭”;李大嬸一看見我就搖頭,一邊搖頭還一邊嘮叨著“哪有個姑娘樣子”……小山村裏麵我儼然是孩子王,帶著一群孩童漫山遍野的瘋。上山爬樹掏鳥蛋,下河鳧水抓泥鰍,無所不為。走到哪兒都雞飛狗跳,吵得人不得安寧。每次闖了禍,大人們氣勢洶洶地找過來,我們就嬉笑著散開,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然後第二天就有人興奮地跟別人吹“俺爸打俺屁股的時候俺一句沒哭”,然後讀過兩天私塾的小默就連忙拍馬屁“真是生就一副英雄氣概啊”,然後那人就得意洋洋地享受其他人的崇拜。至於昨天他到底哭沒哭,誰也沒想過去求證一下。因此這事兒就成了傳說中的小丘村千古之謎。

當容姨告訴我他要帶我走的時候,我很驚訝,那驚訝裏麵更多的是欣喜——欣喜著這樣的我竟然也能陪在這麼一個如謫仙般人物的身旁。要離開容姨的悲傷,被那喜悅衝得很淡很淡。那以後我不斷地想起他說的那句話,他說話時的語氣。一切都鮮活地像是昨天發生一般。就連那天的天氣,也似乎特別美好。藍天白雲,青山綠水,還有那俏皮地微風,拂過我的臉。

年少癡狂麼?我不願意用這個詞來形容我和他。這個詞讓人感覺後悔,以及無法挽回的遺憾。顯然這些並不是我所期望的。

於是我告別了我的部下們,雄赳赳氣昂昂地離開了我長大的地方,隨著忘川來到了卿穀。容姨送我的時候,眼睛腫腫地。我暗笑容姨又不是以後都不見麵了,還那麼舍不得。不過我沒有把話說出口。因為我覺得如果說出來了容姨可能會更傷心。那時年紀小,還不那麼懂情,也就顯得特別無情。

人也是有根的。活生生地從生長的地方拔起來,然後再努力地使自己適應另外一個地方。這個過程不是不痛的。隻不過當時的我比較遲鈍,又被那笑容迷了眼。直到很久很久以後,當傷害如亂箭般刺過來時,我突然想起了曾經的一幕幕。失去了太多,便會對仍有的東西愈發小心翼翼起來。可是那些你珍視的東西就如指間沙,你握得越緊,它流得越快。當所有的沙子都流了個幹淨,縱使再怎麼努力,能抓到的,隻有虛空。

當然彼時我還不需要考慮那些。我每天擔心的,便是忘川教我認的藥草記住了沒。卿穀少有外人來,可是到處都長滿了各種珍稀的藥草。這些藥草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很快就沉醉於分辨各種藥草,然後記住它們的特性。我發現如果我能夠清晰而有條理的說出各種藥草的藥性還有用法,忘川的眼睛就會變得彎彎的;為了每天都能夠看到他新月般的眼睛,我幾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研究藥草上。日子過得簡單而快樂。

一次偶然的機會,竟然發現忘川會武功。還真是沒想到。忘川見我看到了,便問我要不要學。真是的,又累又沒意思,有什麼好學的,還不如學認藥草呢。我嗤之以鼻。

走得最快的,永遠是最美的時光。

那些小小的心思,隨著流逝的光陰,慢慢在心中漲起來。兩年過去了,我竟也變得沉靜起來。

忘川時常會出穀,卻不準我隨便出去。對此我有點不樂意,更多的卻是好奇心。穀外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事情,讓忘川這麼一個溫柔得與世無爭的人,違逆自己的心意,投入那滾滾紅塵。雖然很好奇,但是我什麼都不問。

除了辨別藥草,為了研究它們的效用,我也查閱了不少醫書。無心插柳,竟然也能醫醫頭疼腦熱什麼的。算是半個江湖郎中了吧,我偷笑兩聲。

我想我會成為一個快樂的藥農,有著自己的小秘密,偶爾會想想容姨。可是事實證明我其實是一個薄情的人,就算沒有後來發生的那些事,也隻不過把該來的推遲一點點罷了……

兜兜轉轉,跌跌撞撞。終究是,逃不過.

那年的冬天下著很大的雪.紛紛揚揚的雪,在地上鋪了厚厚地一層。一眼望去,天地之間隻剩下蒼茫的白。所有的色彩,被這白色壓抑得死死地。

忘川已經半個月沒有回來過了。

人是會被寵壞的。當習慣了一個人的溫暖的時候,就會特別容易害怕。怕失去那種溫暖,怕失去那個能讓你感到溫暖的人,會讓你再也不想去回想寒冷的感覺。那種冷,由內而外,如跗骨之蛆。可是沒有誰能隨時隨地地守著你,於是冷的時候,隻能左手緊緊地抱著右手,緩緩地加力,直到心髒被壓迫,繃緊的皮膚感受到心跳,才會覺得自己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