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禍從天降(1 / 3)

內容提要:

“梆、梆、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我開了門,進來一個陌生的年輕人,門口還站著一個,我都不認識。進來的那個小個子,眯眯眼,問,“衣波呢?我是公安局的李俊,想找衣波問點事。他人呢?”

我糊糊塗塗簽了字,李俊讓我到另一個房間去取衣波的東西,我跟過去追問:“什麼叫挪用扶貧款?咱們飛地縣不都是用房產證抵押貸款搞項目嗎?都是這樣貸,都是這樣用,怎麼叫挪用了?”李俊悄聲說,“這是領導安排的。”

總公司的老金打電話告訴我:“蘇醒呀,聽說剛才公安局是去取最後一份證據的,證據一到手,馬上就要逮捕衣波的,你趕快想辦法,到檢察院找人擋一下。”老金的聲音很急切,我更聽的心驚肉跳。

1

1999年8月6日,一個極其平常的日子。我在鄉裏忙了十多天之後,請假回到縣城。正是暑假期間,婆母回桃林老家了,兒子由丈夫帶著。已經是中午12:00了,丈夫還沒有回來。家裏十分淩亂,客廳的地板上堆著涼席、枕頭,沙發上扔著衣服、書報,亂七八糟的,一片狼藉。兒子一個人窩在沙發上看電視。我問,“你爸怎麼還沒有下班呢?”兒子說,“我爸剛才打來電話,說有事回來晚,一會兒給我捎些涼皮、麻辣麵吃。”我說,“我不在家,他也不按時回來給你做飯。隻知道給你買涼皮、麻辣麵,不怕把你肚子吃壞了?把你交給他,我一點兒也不放心。”望著兒子黃瘦的麵孔,蜷曲的頭發,我心中一陣酸楚。我邊埋怨邊快速整理房間,並趕快打開火門,湊合著做了一頓簡單的午飯。這時,丈夫才搖頭晃腦,哼著小曲回來了,左胳肢窩夾著一筒健力寶,右手掂著一瓶啤酒。我沒好氣地說:“你看都啥時候了?才回來?你想把我兒子餓死呀?我再三囑咐,你怎麼還是這樣呢?”他笑著點頭陪罪:“對不起,對不起。有兩個鄉下婦女讓我給她們寫訴狀,半路上攔住我,耽擱了一會兒。鄉下人怪可憐的,你看她們為了感謝我,一個送我一瓶啤酒,一個送我一筒健力寶。”我說,“快吃飯吧,總愛管那麼多閑事,咱們自己的事還管不過來呢。這段時間母親回去了,你把兒子給我管好,也讓我少操些心。”說著一家人開始吃飯。飯間,我談起剛才在路上遇到的驚險。今天,我和吳鄉長,還有縣農行信貸科科長一起坐鄉裏的“桑塔納”回城。臨走時到村裏看香菇,剛好有一村民逮了一條蛇。鄉書記多事,讓村民把這條蛇給科長捎回去吃。科長怕蛇堅辭不要,但書記好心非讓他捎。於是隻好用化肥袋子裝好擱在車後座。一路上幾個人都昏昏欲睡,誰知車快到縣城時,那條蛇不知怎麼忽然從紮緊的口袋裏鑽出來,伸長脖子,差點爬到我的肩膀上。還是吳鄉長看見了,司機一個緊刹車把我驚醒,我嚇壞了。我、司機小苗、科長、吳鄉長都驚慌失措,誰也不敢上前。最後還是吳鄉長大著膽子,顫抖著,用手捏住蛇信子,又把它裝進口袋裏。好驚險啊!丈夫衣波也談起最近縣裏大搞小集鎮建設,把群眾逼得雞飛狗上牆,由此也引發了許多“民告官”的故事,剛才那兩位半路上攔住他的婦女就是因為此事而上訪的。

衣波匆匆扒拉完一碗飯,放下碗筷,又要出門。我說,“你怎麼啦?剛回來又要出去?現在還不到上班時間呢,你急著幹啥?”他說,“我得趕快去郵電局取兩份報紙。昨天的《長河報》登有我一篇文章,今天的《金三角報》又發了我一篇稿子。我半個小時就回來了。”說完做個鬼臉就出去了。收拾完碗筷,兒子讓我陪他下軍棋。

“梆、梆、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我開了門,進來一個陌生的年輕人,門口還站著一個,我都不認識。進來的那個小個子,眯眯眼,問,“衣波呢?我是公安局的李俊,想找衣波問點事。他人呢?”我說,“他剛出去,你找他有啥事?”李俊又問,“他有傳呼嗎?多少號?”我說有,告訴了他號碼,他就進到裏屋打起了傳呼。我又問站在門口的那位,“你是那個單位的?”他說,“地稅局的,找衣波問點事。”說著卻不肯進屋。隻聽裏麵李俊在電話裏說:“衣波,我是李俊呀,想找你問點事,你現在在哪裏?”衣波在電話那頭說,“我在縣政府對麵的複印部複印材料,有事馬上到縣政府二樓我的辦公室見。”衣波這時已被借調到縣誌辦上班,辦公地點就在政府二樓。送他們出門時,我才發現外麵樓梯口還站著一位。三個人走了,我有點不放心,後悔剛才不該告訴他們號碼。據說,公安局找誰,準沒有好事。但看李俊說話的口氣,和衣波挺熟的,好象打過交道。我趕忙給衣波打了一個電話,問他,“公安局人找你,有啥事?我看他們三個人匆匆忙忙的。”衣波大不咧咧地回答,“肯定還是問那張假房產證的事。你放心,我沒事。”接下來,我心神不定地又陪兒子下了一會軍棋,哄他午睡去了。

過了一個小時,我不放心,又打傳呼詢問。衣波回電說,“我現在在公安局。李俊他們都認識你,說上次去大陽玩,還見過你呢。他們還讀過你寫的詩,很欣賞。”我問,“他們問你啥 事,為什麼現在還不問?”他說,“人家說等李股長來了再問。肯定還是那張房產證的事,你放心,沒啥事。”他依然還是滿不在乎的樣子。

我心神不定地在家裏來回轉悠,收拾著雜務,等他回來。忽然電話鈴驟然響起,是衣波急促的聲音:“蘇醒,你趕快把床下那份《長河報》內參找著銷毀,還有那些新聞稿都收拾起,其它事隨後再說。有事找乙丁。”說完“哢嚓”放下了電話。我馬上意識到:出事了。立刻驚出一身汗。我趕快掀起鋼絲海綿床墊,心急火燎地在一大堆紙裏亂翻,找那份《長河報》內參。床墊子很沉,我不知哪來那麼大力氣,用左肩把床墊扛起,把一大堆報紙、底稿全挖出來。我急切地翻來翻去,終於找到了那份不起眼的內參複印件。我匆匆忙忙把它團成一蛋,思索著想找個安全的地方。想來想去,我決定下樓把它扔進公共廁所。

正午的陽光直射著,樓道裏一片靜謐,隻有樓前的兩棵泡桐樹的葉兒在晃悠。我四下裏瞅瞅無人,就裝作方便的樣子蹲著,又急切地展開那份內參,匆匆地瀏覽了一遍。那是衣波和《長河報》記者乙丁合寫的關於佟關鎮強迫群眾扒房蓋樓的事,題目是:“房子照樣扒,樓層照樣加——佟關鎮對待輿論監督置若罔聞”,下麵標明主送牛愛民、李克強等12位省領導。我曾聽衣波講,他們寫的文章上了7月26日的《長河報》內參,總共才印了15份,乙丁給了他一份複印件。我當時沒在意,也不感興趣。對於衣波這段時間接二連三在《長河報》發表文章,我是持反對態度的。我感到縣裏氣候很不正常,佟方宏這個縣委書記和曆任縣委書記都不一樣,事情還不知朝哪個方向走,所以不論是表揚稿還是批評稿,都以不寫為佳。但衣波脾氣很倔,看不慣的事總想說。我勸不下,加上鄉裏工作很忙,也顧不上管,就采取眼不見心不亂的辦法。沒想到,果然就惹禍了,並且來得這麼快。我把這份內參又團成一蛋,扔進茅坑,眼看它沉下去,才匆匆離開。回到家裏,又趕忙翻箱倒櫃,把床底下、紙箱裏、抽屜裏齊翻了一遍,把那些我認為帶有危險性的文章底稿、報紙剪貼,還有衣波的幾本日記本,用塑料袋裝起,放進陽台上的爛鞋堆裏。然後又不放心,又拿下樓埋在廁所旁的一大堆樹葉裏。過了一會兒,我又怕被人發現了,又趕忙取回。準備等天黑下來,讓妹夫騎摩托車來把它帶走。

家裏的材料一時也收拾不淨,衣波也太大意了,床底下,抽屜裏到處都是別人的告狀材料,打官司的文書,還有采訪筆記,按有指印的證人證言等。我怕公安局的人來搜查,就打電話讓鄰居小康過來一下。我簡單把情況向小康說了一下,四下瞅瞅無人,就讓他把幾個紙箱搬到他家。小康無官無職,也不怕這些,而樓上樓下這幾戶帶“官”字的人家,都不敢驚動。

收拾完這些,我又給衣波打了幾個傳呼,但都沒有回音。我的心一陣陣下沉,一時六神無主。我想找人問問,也不知道該找誰。忽然想起以前認識的公安局的李建成,他交際廣泛,信息靈通,我曾戲稱他“警犬”。我趕忙找著“警犬”的手機號打了過去。他說,“這一段時間一直在下麵跑,不知道局裏有啥情況。聽你說的情況應該是經保股管的。若是張主任在天黑前能回來,說明沒啥事;若是張主任晚上回不來,事情就麻煩了。”他一口一個“張主任”,是指衣波在縣中藥材集團總公司時曾任辦公室副主任。我說,“去你的吧,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什麼張主任!你幫我打聽一下。”隨後,我又從電話號碼簿上查到李俊、經保股股長李小明的家電號碼一一打過去。李俊父親接住電話說:“李俊不在家,李股長讓他1:30就到局裏去了,說有急事。”李小明妻子說:“他2:00就出去了,說局裏有急事。”兩個電話一印證,我明白了,公安局抓衣波,這是預謀好的。李俊和李小明都為這個“急事”,中午不休息,不到上班時間就去局裏。

我隱隱約約意識到,抓衣波與他寫文章有關,但他們以什麼名義呢?眼看天黑下來了,衣波還是不見影,我也無心做飯,又打電話問“警犬”。他說,“你直接到公安局三樓經保股去問,看他們是怎麼回事,然後再說。”

晚上7:00,我拉著孩子的手向公安局走去。街上乘涼的人們川流不息,我無心和人們打招呼,沿著休閑路一路小跑向位於縣城西關的公安局走去。樓上黑燈瞎火的,早沒有一個人影了。我帶著孩子轉遍了三樓和四樓,也沒有見著一個人。沒有辦法,隻好離去。在公安局一樓樓梯口,迎麵碰見中午到我家去的李俊一行,看樣子他們剛吃過飯,邊走邊抹著油乎乎的嘴。我急切地問:“人呢?你們把人弄到哪兒去了?”李俊說,“走,到樓上再說。”我狐疑不解地隨他們上到三樓經保股辦公室。李俊說,“人送到灣子(看守所)了,你一會兒給他送個被子。本來不讓告訴你,但你來了,幹脆給你說了吧。”說著拿出一張“被拘留人員通知書”,讓我簽字。上麵寫著“挪用特定款物、貸款詐騙”,我的頭都大了,也不知事情有多嚴重。我問,“他怎麼了?你們為什麼抓他?”李俊說,“是這樣,他挪用扶貧款,貸款30萬,挪用了19萬。”我糊糊塗塗簽了字,李俊讓我到另一個房間去取衣波的東西,我跟過去追問:“什麼叫挪用扶貧款?咱們飛地縣不都是用房產證抵押貸款搞項目嗎?都是這樣貸,都是這樣用,怎麼叫挪用了?”李俊悄聲說,“這是領導安排的。”我又問,“事情大不大?”李俊說,“現在的事,你還不知道?說你有事就有事,說你沒事就沒事。”他把衣波的傳呼機、一串鑰匙,還有一個號碼本交給我。

我心裏一團亂麻,跟他們這些小嘍囉也問不清,我拉著孩子的手,不知怎麼走出公安局。我強自鎮定,先讓孩子到北街吃點飯再說。我要了一碗拉條,等不得孩子吃完,就到對麵小賣部給親家春生打了個電話。

回到家裏,妹夫騎著摩托車來了,我讓他把材料帶走,然後就匆匆收拾,找了一條薄被子,一個枕頭,還有一張涼席。於心慌意亂中,我還想給衣波交待幾句,就找了一支圓珠筆,在被頭的白被裏上寫到“冷靜思考,認真對待”,又從抽屜裏取出150元錢,塞進襪筒裏。做完這些,春生已騎著摩托車在樓下等我了。我坐在春生的摩托車後麵,抱著一大包被物直奔看守所,時間已是晚上10:00了。

2

看守所是個神秘的所在,以前我隻知道它是關押犯人的地方,雖然多次坐車路過這裏,但隻能看見門口的牌子和站崗的武警,從來也沒有想到有一天我們會和它發生聯係。我和春生在第一排房子的第一間見到據說是所長的張立。房間裏電扇呼呼作響,所長張立已睡得二二乎乎。春生和所長認識,他對張立說,“今天剛進來的衣波是我親家,人是個好人,得罪縣領導了,希望你多關照。他媳婦在鄉下工作,今天剛回來,給他送些被物,你給他送進去。”我們放下東西,我把150元交給他,張立也沒有多說什麼,隻說“沒事,你放心。”後來他把150元全部換成飯票交給了衣波。

回到家裏,我徹夜難眠,一個電話接著一個電話打,詢問衣波單位的經理陸建民,詢問縣誌辦主任嘯天,還有和衣波有關的所有人。公司經理陸建民 告訴我,前一段時間,縣委佟方宏書記找他,讓他管住自己的人,衣波要是再寫文章,就撤他的經理職務。前天他還提醒衣波,讓衣波注意。衣波也表示,不寫了,再寫就連累你陸經理了。現在怎麼突然把他抓起來了?怪不得這兩天公安局的人把他叫去詢問,總公司的貸款指標都放給誰了,還把總公司的會議記錄、有關帳冊全部拿走。公安局的人很凶,他也不敢多問,隻得奉命出示。縣誌辦主任嘯天也談了近段時間發生的事。他說,縣裏懷疑佟關的那篇文章是衣波所為,佟關鎮黨委書記劉耀武還找過他,讓他問過衣波,衣波說不是自己寫的。他還給劉耀武解釋,衣波最近一直在縣誌辦上班,沒有時間去采訪。他還在兩人中間調停,希望在一起坐坐,吃頓飯,消除前嫌。昨天公安局人找衣波時,衣波還把他叫去,交給他幾張《長河報》,這以後的事情就不知道了。他說,他和公安局李小明有點親戚,讓他打聽打聽情況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