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邊,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上身穿一件淺藍色休閑襯衫、下身一條淺藍色休閑西褲,腳穿灰藍色的帆布休閑鞋,看起來很休閑,但臉上的神情卻滿是憂鬱,濃黑的雙眉緊鎖著,厚厚的近視鏡片後一雙灼灼發光的眼睛充滿了憂傷,雙唇緊閉,腮幫子的肌肉緊繃著,似乎正咬著牙齒。
男子在船艙邊定定站了很久,他深吸了一口氣後,從褲兜裏拿出了手機,編輯了一條信息:我去海外了,希望以後再見。感謝你一直以來的陪伴幫助——文書挺。編輯完後,他分別發給了幾個自認為最親近的親人和朋友們,沒等收到回信後就迅速關掉了手機。他的思緒回到了那個他出生的村莊,已經整整十年了,他沒再回去過那裏,那裏的一切隻能從他上小學開始,因為在這之前他還太小,沒有確切的記憶。
“再跟趙老師說說,讓海江也去上學哇,你看這幾天他哥去上學了,家裏就他一個人進進出出的,連個耍的人也沒有,不行。”吃晚飯的時候,文書挺的媽媽金蓮跟他爹文玉堂說。
“趙老師不答應哇,說孩子還太小,不夠入學年齡的了。”文玉堂答道,頓了頓又道:“等我碰見趙老師了,再說說哇”。
金蓮的眼神瞬間轉為生氣的樣子,似乎要噴出火來,眼角的皺紋更明顯了,雖然隻三十歲出頭,金蓮的眼角已經有了細微的皺紋。她咬牙切齒聲音尖利地道:“碰見?啥時候能碰見!我明天就去學校找他們說”。
文玉堂臉色難看,沒再說話,嘿地長歎了一聲,放下碗筷,拿過放在炕邊的裝煙絲的罐頭瓶,跟著又拿過孩子們用過的寫滿了字的作業本,撕下一頁紙,裁了一綹,不聲不響地卷了支煙,抽了起來。文玉堂三十出頭,身體精瘦,在家的時候很少說話,總是默不作聲地忙碌著。
第二天早上吃過飯,金蓮領著文書挺和文書挺的哥哥文書堅到了村裏的小學。他們所在的村子叫烏蘇海,是一個地處蒙北中部的村莊,村裏五十多戶人家。村南的第一排是新近蓋起來的一排新磚房,再往北是一排排土坯的民居。學校在村子中央的一個小院裏。一排三間土坯房,中間是馮老師和趙老師兩個老師的辦公室,左邊的教室是一年級、三年級、五年級的學生,有將近三十人。右邊的教室是二年級、四年級和學前班的學生,也有差不多三十人。馮老師和趙老師每年輪換著帶班。
趙老師是一個年齡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穿著一件略大的土灰色西服,顯得身體更加消瘦,臉色總是青白色,走路像一陣風,說話語速極快,抖抖索索的像是受了寒凍一般。看到金蓮領著文書挺走進辦公室,沒等她先開口趙老師就站起來道:“我,我都跟文玉堂說了好幾回了,孩子還小,學校沒法收,金蓮姐,你還是領回去哇”。
“他弟兄兩個從小天天一起耍,他哥哥上學了,他一個人在家,連個耍的人都沒有,就一個人在家,孩子孤孤單單的不行,你們就收了吧。”金蓮央求道。
“學校又不是讓你們家孩子來耍的。”趙老師有點著急起來,語速明顯加快,臉色更加青白了。緩了一會兒,語調轉而平和地說道:“回個哇,回個哇,孩子真的年齡太小了,我們沒法教”。
“就是麼,回個哇,這是規定的,不到入學年齡不行的。你們海江才六歲,太小了。”一直沒說話的馮老師慢吞吞地說。馮老師四十多歲,穿一件藍色的中山裝,領口的扣子扣得緊緊的。
“也就比他哥哥小一歲,就收下哇。這孩子應該肯定愛學習。”金蓮喃喃說著往身前拉了拉文書挺。
趙老師沒再搭話,從辦公桌上拿起粉筆盒和教科書準備去教室。
“從小就跟他那個死姐姐一樣,不聲不響的,肯定也是個好學生。”金蓮語音顫抖著似在自言自語,接著淚水就溢上了眼睛。已經好幾年過去了,一提起死去的女兒,金蓮還是忍不住地流淚。
馮老師一看,慢吞吞地站起來道:“不要哭嘛!不要哭嘛”。
“哎!那就留下來看看哇。”趙老師放下粉筆盒,無奈地搖著頭答應了。
“嗯嗯,那就留下來看看哇。”馮老師還是慢吞吞的。
雖是剛剛入冬,烏蘇海的天氣就已很冷,從學校出來後,金蓮裹緊棉衣、圍好頭巾,風還是像刀子一樣割在臉上,風吹的金蓮兩眼發酸,不禁又流下淚來,她沒有回家,卻徑直向村東頭的草灘走去。中午放學回家後,文書挺看到金蓮正在用碎布給他縫書包,眼睛紅腫,他知道媽媽又去姐姐的墳頭上去哭了。
關於姐姐的夭折,文書挺是從金蓮經常的哭泣中知道的,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記憶。有一天,文書挺的腦海裏忽然浮現出了十歲的姐姐夭折時的情景,他依稀記得自己睡在奶奶家的炕上,庭院裏放著姐姐的小棺材,人們在院子裏來來去去,沒有任何聲音,這是他僅有的記憶,而這記憶也是在他真正記事起的某一天隱約間浮現出來的,或者是從他金蓮經常的哭泣中想象出來的。
學前班的孩子用的教材跟一年級的一樣,坐在教室的最後麵,坐在前麵的是二年級和四年級的學生,分成兩半,趙老師正在給左邊的二年級生講數學,右邊的四年級學生在做他剛剛給布置的語文作業。一個女生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