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酒麼?”“有。”“血幹得很快,溫酒的人還在,人隻是老了許多。”“多日飲酒,你喝得很急,難道不會醉?”“我也不知道,酒鬼醉的不是酒,是他的感情。”“情由心生,虛虛無無,仙將不是你的朋友?"“仙將如美玉,我如濁酒,可笑我看不清?"“你看不清?”“因為我看不清,所以我一直在等。""你在等我?”“等人的滋味並不好受,可想要一個滿意的答案,隻有學會去等。”“我不像你要等的人,你就像一陣孤寂的風,從未給別人駐留的機會。”“你知道這一次不是無意的停留。”“我知道,就算你那念念不忘的心上人和恨你入骨的赤魃龍暌在你眼前你還是一陣會飛的風。”“因為你是美人,不可方物的美人。”美人微笑,惡毒的笑。“美人無罪,有罪的是你。你等的是我,可我最不想看見的就是你。”“他的人在這裏,你一定會來。”“你等了幾日?”“三日三夜,我從未忘記,酒喝得越多,人反而落得清醒。”“仙將秉性溫良,我記得他不好酒。”“清與濁不是朋友,原本他們就是兄弟。”“對我而言,他少了你這樣憂鬱落拓的兄弟是件幸事。”“他沒有了選擇,三天之前他就失去了選擇的餘地。”尉遲暮藍麵無表情,他一直都是這樣的麵無表情。很多很多年之後,尉遲暮藍白發如銀,記憶混淆成一團模糊,美人再也沒有那樣尖銳的笑聲,他還是忘不了三天之前的事。在一切還沒有終結之前,又怎能忘了雲中翎。(-)雲中翎站住。他不能不站住。風挽留住了密密匝匝的沙粒,西荒的烈日依舊如火、如燒、如蒸,鬼詣穀沉默得就像一個安安靜靜的白頭宮女。地是斜著,風化的大地由外向內緩緩傾斜著。鬼詣穀就坐落在這片沙盆中,離雲中翎已不遠。
舉目就可望及。
雲中翎的身影卻沒有動。
他神情雖然疲怠,卻並不是神誌不清的渾人。
他來本是求生,紫衣歸來的毒,身經百戰的傷痛,縱然他是鐵打的漢子,也禁不起這雙重折磨。
他久受奔波勞累,早已不是以前神完氣足的行者圭邪。
命若在,本是好的。放眼西荒,也隻有鬼詣穀的鬼彥子的妙手方可挽救他一命,
風秣乾的話不可全信,但這話此刻卻有著穿金洞石的真實力。
他為什麼還不動身,難不成他這一刻變成了上古時代的化石,手足四肢,身體毛發,全身上下每一個地方都沒有動。
尉遲暮藍的心跳比平時快了兩倍,他周身也很倦乏,身上的傷還沒有盡好。
他的心跳本不該如此迅疾的,若是心思縝密的敵人,很有可能無需動手便將他的心神擊潰。
難不成有什麼他們眼中有什麼不可思議的大事發生。
沒有,什麼也沒有。
鬼詣穀依舊,窄小、古老,離他們也不過數步的距離。
無風,自然不會有有混混沌沌的沙群,他們的視線也不會被風沙遮擋。
他們神色大變,是因為他們看不見鬼詣穀的內裏。
藤蔓交疊,密密麻麻,四周參差叢生的藤海死死纏住,把鬼詣穀包成一塊密不容針的蚌殼。
蚌殼之內,或許別有天地,或許人影離逝。
隻不過這蚌殼的畫外之音,一個人經曆了無數的災難和幸運之後,不需要指點也能得窺一二。
這裏的主人自然是不會歡迎外來的生客,一個人在這桃源聖地自得其樂,風沙不侵,異心不起,比起外麵翻風攪雪的世界別有一番滋味。
隱士的滋味,不會有多少人有機會品嚐,更不會有幾人能夠忍耐。
鬼彥子就算不是隱士,也一定起過隱士之心。
雲中翎出生入死,飽嚐人情,他熟知一個隱士的心是多難以被打動。
隱士的心是不泣的石,難留的風。
雲中翎的第一感覺好像受了欺辱。
被人連打耳光的欺辱。
功敗垂成的欺辱。
他軀幹已是千瘡百孔、一身瘡痍,好似吊了半口氣的垂危病人,卻被告知大夫遠在外地,有誰受得了?
雲中翎本是傲氣衝天的人,威武不屈,狂野難馴。
他不願求人,何況是求一塊心比石頭還硬、比雲彩還要多變的怪人。
但生與死卻往往能改變一些固執的人,比人心的情感還要靈驗。
所以他嘯道:“雲中翎造次一次,望鬼彥子開方便之門,解我紫衣歸來的奇毒,答謝之禮必可不少。”他嘯聲卷痛,痛中收聲,呼吸大是沉濁。兩人眼前一花,隻見藤海湧動,突然多出了無數個淡綠色的侏儒,長耳尖腮,十指尖長,目比眉高,支著腦袋滴溜溜繞著他們旋轉。
那些神出鬼沒的怪人翻著白眼,騷動不安,對他們大是好奇。
騷動聲中一侏儒身影暴起,跳上藤海,神態之間大有威嚴,冷冰冰道:“行者圭邪大張旗鼓,原來是來求人,聽聞雲中翎有萬夫不當之勇,何不直截了當闖進去,做這般膿包之人。”
他聲音宏亮,尉遲暮藍想都想不到一個侏儒會有如此濃重響亮的嗓音,更想不到他外表平平無奇,卻仿佛著號令天下的魔力,眾侏儒交頭接耳的聲音頓時隔斷。
雲中翎直勾勾盯著那侏儒:“西天鬼國西荒之主,祝伶族更是凶殘,我雖然自負,也不會狂妄到西天鬼國的老巢懲凶鬥狠。“
”一個為劇毒剝奪半條生命的刀客,方才知道生的可貴,何苦再拋頭灑血,自尋死路。”他的聲音有一種無可奈何的悲傷。
“交我這個朋友,比殺死我們價值更大吧?”
那侏儒在笑,道:“我以為行者圭邪這話如何也不會說出口的。”
雲中翎也笑:“我不是聖人,隻是一個求人的人。”
那侏儒眼珠一轉,道:“你想找的是鬼彥子,不是我。”雲中翎淡淡道:“尋不到鬼彥子,遇上你祝伶族的耶耶第六也一樣,你一定可以讓我找得到他。“那侏儒笑得更愉快:”想不到你一眼就能瞧出我是什麼人。“
雲中翎道:”我認得的人不多,恰好識得你耶耶第六而已。“那侏儒道:”你真是一個有趣的人,我有心交你這個朋友了。“
尉遲暮藍突然插口道:”你也可以交我這個朋友。“
那侏儒好奇道:”你又是誰?讓我瞧上眼的人可不多。“
尉遲暮藍臉色深白而虛弱,麵無表情道:”雲中翎是你的朋友,他也是我的朋友。”
那侏儒道:“他是我仰慕的人,我隻認定我尊敬的人做我的朋友。“
尉遲暮藍歎氣,歎息聲彌久而深邃,道:”其實我想做你的朋友不是一件好事,有可能還會害了你。“
那侏儒心中激烈,麵上卻絲毫不露,語氣遲鈍道:”敢來西天鬼國滋事的人不多。“
尉遲暮藍道:”也許一個人不足為患,但來的並不是一個人,是一群人,是千千萬萬心懷不軌的惡徒。“
那侏儒目光大亮,語音的興奮聲掩蓋不住:”你說的有些意思了。“
尉遲暮藍故意將語氣拉得極慢極慢,道:”西荒本是荒涼貧瘠的沙漠,西天鬼國更是無人敢犯,他們不憚凶險莫測的絕地,自是有他們不得不來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