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所有的不期而遇其實都是有先兆的,那是上帝為你關上一扇門後打開的另隻窗。
這晚的月光不同以往,沒有慣常的清冷,竟透出些暖,潤得遠處的海也泛著金黃。夜風帶了幾分濕熱,柔柔地拂過來。黎華抬頭吸了口氣,然後像往常那樣泊好車,走到白色小屋前,伸手按門鈴,響了許久,裏麵卻無人應答。在愣過幾秒後,黎華摸出身上的備用鑰匙開門進去。
打開玄關的燈,餐廳桌上不再有她擺好的湯煲,隻有一張簡單的招租廣告。從客廳、浴室到臥房,空曠一片,她的一件物品都沒留下,幹淨的就好像從來不曾有人存在過。這場景實在是扣合若芸這個名字,淡香飄過,不著一痕。
黎華不禁自嘲地笑笑,他早該知道的。這女人的心思細密,機關暗藏可從湯煲的內容讀出一二。開始是精雕細琢層次深厚,後來是淺淺清水,敷衍了事,最後卷席散場,一如她對他的愛。
黎華將鑰匙放在桌上,轉身出門。沒有開車,順著海邊往前走。他一點都不覺得傷心,真的。胸口連一絲波動都沒有,所有的一切都那麼順理成章。也許從開始他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麵對女人的付出如此吝嗇,遲早有報應,隻不過這般出局多少讓人有些挫敗感。
夜深了些,海邊沒什麼人。黎華點了隻煙,緩緩前行,走過二十多分鍾後,上到堤岸。旁邊是一個貧民區,淺灘裏的水混濁不清,到處堆著垃圾,風帶來腐臭的氣息。他蹙下眉,身體靠在護欄上,又從口袋裏掏出一隻香煙。穿過打火機的微光,他察覺有個身影停在麵前。
“先生,借個火。”
黎華抬頭看去,不曾料想竟是那人。灰色的眼睛,堅毅的鼻子,瘦削的線條,都曾明白清楚地刻在腦海裏,想忘都忘不掉。真是時隔境遷,他曾想象過無數次兩人再次單獨碰麵的場景,比如某個偏僻的電影院,某個酒會派隊,某個歐洲小城或是某個要人的豪宅裏……兩人風光無限,禮貌應對,似是故人來,一笑泯恩愁。
重逢意味著機緣巧合,誰知這巧字變成了棄字。
這一天,拋棄黎華的是女人,拋棄王瑞恩的是電影。
幾年的辛苦籌備,改劇本、拉投資、請演員,人員幾經變動,製片人投資方要求不斷,改名換結尾,好容易待得殺青上線,卻被市場殺得凋零一片。算上贈票連前幾排都坐不滿。就連身站的這個垃圾填埋場,政府撥在上頭的錢都不隻二十個億,而票房卻慘淡的連個零頭都沒有。
王瑞恩也想象過多次,二人再見時,怎樣不動聲色且不失大體,禮貌周到地說出第一句話。就算當初怎樣餘恨未了,卻不卑不亢,大度地揮灑成功人士的相忘於江湖。但此刻,在這個被人遺忘的角落,周圍散發著汙濁的氣味,混著煙草的苦澀,讓人無法呼吸。勤奮忘我暗暗較勁,不願落於人後的十年,仿佛隻是一瞬,彼此的表情除過驚異就是坦坦然的loser寫照。
黎華的那張臉終究還是讓王瑞恩在心底恨恨地劃了幾道,如果當初電影的名字改成《衰人同誌》就好了,即噱頭又體麵。
這塊地本來是用作建造海邊高檔別墅區的,地價飆得瘋高,無奈世道無常,樓市跌得淒惶,開發商跑路。於是這地就荒了下來,周圍逐漸成為底層社會的雜居地。新屆官員上任後,批錢把這裏改成了垃圾填埋場,也算物盡其用。
二十個億啊……
幹點什麼不好呢,可以請多少個高明權、周映彤和齊淮拍同性異性n角戲,這連一個億都遠遠用不了。
想到這裏,黎華嘴角揚起,拍了拍瑞恩的肩膀。
“瑞恩,如果有天我們兩個都不行了,就被填在這裏如何?那樣我們就值二十億了。”
那人卻對這玩笑不怎麼領情,目光觸碰了幾秒後,低頭吐了口煙圈。
難不成,他還介懷於胸?十年前兩個人都這麼扛過來了,今晚有什麼過不去呢,何況他們不隻相識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