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過之後的枝椏上沒了鳥的身影,興許是過於冷滑的緣故吧。顧延之嗬了嗬麻颼颼的手背,一絲清寒由口吸入,說不上是爽心還是侵擾。步履不緊不慢地往家走。
國學正受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挑戰,雖然小小的縣城不比大地方轟烈,也同樣帶給靠老文字立身的人們強烈的恐懼感,象是麵臨被抽筋的蝦,抱成團,支棱起鉗子作無奈的抵禦。顧延之剛作完一通精彩演講——《正統文化之考驗》。家人過來報喜,他的夫人——李氏又為顧家添了一個千斤。
生男生女,對於顧家已不是太重要,在香火無慮的狀況下,還真就講究一個陰陽平衡,顧延之作為顧家的長子,在夫人李氏生第一胎時是著實緊張了一下的,結果,天遂人願,生了個男娃,接著,又相繼有了一個女兒和一個兒子,今兒個又添一女,恰在他的心坎上了。
顧延之拐進巷子,遠遠的看見自家朝東的大門開著,幾個家人忙進忙出的。李氏的貼身丫鬟彩月站在門口,焦急地往他這邊張望著,在等著向他報喜呢。
果然,彩月一看到顧延之,便笑著迎上前:“恭喜老爺!喜得千斤!”
顧延之喜在心裏,臉上卻保持著沉穩,問道:“夫人好嗎?”
“回老爺,大小平安!老爺快去看吧,小寶貝可愛極了!”
進得大門,穿過堂屋,庭院內幾個老媽子正忙得不亦樂乎。一縷甜香味飄蕩在空氣中,顧延之是熟悉這紅糖水的味道的,他拐進外院的正屋,徑直朝內院李氏的房間而去,一陣嬰兒的啼哭傳出,他的臉上堆滿了笑意。
雪後寒是不講情麵的,沒有厚實的披著,就得哆嗦,吳大海蜷著身,“吧嗒”著煙杆子在街角旮旯裏貓著,這該死的天氣!連個鬼影子都難見!眼瞅著就到晌午了,才拉了兩個客,還是極短程的,酒錢都沒弄到。他猛吸一大口煙,將煙屑敲掉,決定去喝兩盅。
吳大海的祖房在鄉下,這年頭種地實在是沒什麼著落,便讓媳婦帶著娃在家裏,自個兒隻身到城裏闖蕩,變賣了幾樣家傳的老底子物件,買了三輛人力車,兩輛租給別人,一輛自己拉,因著他為人爽快,經常掏錢和同行們喝上幾盅,所以,在圈子裏混得蠻順溜的。這眼看著就到年關了,本想尾子裏再多鼓搗點錢,回鄉下過個殷實些的年,卻逢上了少有的雪天,今兒個雪是停了,可這煞魂的冷使得街上人煙稀少。
吳大海在幾個兜裏摸索了個遍,隻有一壺酒的錢,好在常去的酒館是熟透了的,賒點小帳不成問題,介冷的天不喝兩盅實在是難挺!待將空車在酒館門前擺放好,直起腰,實實落在一個人的擁抱裏,把個吳大海激靈個夠戧!
“哈哈!就知道準能侯著海哥!”
吳大海半煩半樂,煩的是要多賒酒錢,樂的是攤上了個好酒伴兒。
胖子劉是圈子裏出了名的噌客,倒不是他小氣,這家夥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心地卻委實善良,成天樂嗬嗬的,三十好幾了還未成家,為什麼呢?因為沒錢!成天拉著車不停地跑,常在城裏轉悠的沒有不熟他那張臉的,這位奇怪了,如此勤快,哪會窮得沒個家?了解底細的都知道,他拉活兒比誰都多,來錢卻少,一句話——太過熱心腸!但凡碰上年老的、有病的、小孩、捧著重物的窮人,他是隻管送,不索錢。平時裏卻又好喝點酒,落得兩頭爽!有錢呼啦得爽,沒錢噌酒亦爽!
吳大海還就和胖子劉投囊,和他交的就是個實性,前一段,原先租給別人的一輛車到期了,硬是要了回來,給胖子劉使,租金讓他看著給。今兒個身邊帶的錢少,本來要一壺酒還需賒點菜錢,得!這下又得多賒些了。這茬過去倒是高興。
兩人找了個靠窗的位坐定,胖子劉大聲招呼小二:“來兩壺好酒,照老規矩再添幾道好菜!”吳大海有點暈暈的,這家夥今天是咋了?搞得象自己請客的樣子,不管了,可著性兒也好。
兩杯酒下肚,胖子劉的話茬就打開了。
“娘的!這一到年檻兒,心裏就發毛!”
“你愁啥?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我跟你海哥明說了吧,錢算個屁呀!老子從來就沒將它放在眼裏,隻是這年一到,個個兒的都窩起來了,連個喝酒的伴兒都沒了!”
吳大海端了端臉,捉著他的眼說:“胖子兄弟,咱往常裏打諢慣了,扯著蛋也是圖個樂,今兒眼瞅著快到年底了,哥哥我有句正經話。”
“海哥啥話我都可以聽,單單別提成家的事兒,我就一渾人,甭尋思拖著人家遭罪。”胖子忽閃著一絲狡譎的笑意。
“你這叫啥話!憑你這個好身板兒,人又勤快,別對自己沒信心,我瞧著隻要你精打細算點,撐起個家還是沒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