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撐著缸沿,很簡單的一個動作,她卻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他扶進浴缸裏。
男人的體型和重量果然對女人來說,太不容易了。
他坐在浴缸裏,水漫過他的胸口,她幫忙著扶著他的後頸,讓他身體一點一點躺下,找了個小枕頭,讓他的顱舒服地枕著。
沒入熱水中,他卻沒有象平時一樣,先發出舒服的籲歎聲,反而,一直凝視著她。
“是不是很累?你全身都濕了。”
經他一提醒,她才低頭發現,她的前襟和後背,確實都濡濕了一大片,分不清是汗還是水。
“展總,沒有很累。”她搖頭。
“不,照顧病人很辛苦。”他淡淡道。
其實,在經過幾次鼻青臉腫後,他已經自己能慢慢地爬進浴缸。
隻是,他故意讓她知曉其中的艱辛。
“特別是,一輩子的時間很長。”他的神情,還是極淡。
“人都有生老病痛!”她本能安慰。
他是在心疼阿依,為他們的將來惆悵?
“但是,冷眼旁觀或者適時給予安慰,和換成一直待在身旁,就會變得不同。”他卻反問,“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更何況是情侶?能一直待在身邊,心意不變,堅持下來的又有幾人呢?
她愣住了。
“無論每一個人自身的外在如何,經濟條件如何,境遇又如何,平凡、健康才是生活的本相,兩個人在一起,所有的一切都會隨著時光歸於平淡,留下的隻有煩瑣的生活與苦惱。所以,一方長病狀態的婚姻,能撐得過令人沮喪的生活,晦暗無止盡的人生?”他又問。
她一直沒想到,“病”了以後,原來他是這樣的想法。
她一直以為,他對酥金金當時說的,隻是一種拒絕的托詞,沒想到,他真的是這樣想。
“所以,我不做一個讓人憐憫的弱者,越是這樣的身體,我越要努力讓人知道,除了站不起來,我也是有價值的人。”他隱隱透著一股堅硬。
誰說他不怕,誰說他夠堅強?當初知道自己殘廢了,整個世界都灰了。
他唯一表現出來和別人不同的是,他的脆弱,他的灰涼,不讓別人知曉。
今天,他肯說出來,就代表,他有信心挺過內心的關口。
暗不動聲色,挺過了人生的灰暗期。
“寧夜,你可能同情我,但是,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他麵色平靜,卻告訴她,“寧夜,你姐以前和我說過一段話,她告訴過我,你偏護弱者,那段話至今在我的腦海裏,所以,我‘病’了以後,你做任何事,都讓我不舒坦,隱隱有點反感與抗拒。”
她呆住,他的話,讓她很意外。
但是,他今天願意講出來,讓她更意外。
她揚揚唇,急著想說什麼,卻被他下一句打斷。
“但是,我沒想到,你會因為我而不結婚,還想替我再生個孩子……”他沒做什麼,卻還是破壞了她的幸福。
她默不作聲,用濕毛巾擦拭著他的雙腿,幫他清潔。
“你知道我為什麼反對你接受試管手術嗎?除卻所有外在因素,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每一個生命都是個體,就算讓你再懷一個孩子又怎樣?那也代替不了什麼!小磊已經死了,他回不來了。”
她的胸口一陣揪緊,他好殘忍,為什麼要說?!
“而且,愛上你很累,所以,我不愛了,不想愛了。這三年裏,我習慣了自己一個人,沒有任何人可以折騰到我的日子,覺得特別平靜特別好,不想改變什麼……”
真實,而殘忍。
因為浴室裏的蒸汽,她的臉被熏得有點朦朧,眸底暗暗起了水霧。
“展總,我先出去了!”她站起來,怕被他看到自己的淚光。
“寧夜。”他喊她的名字,卻拉過她的手。
她轉眸,在他固執的目光下,兩個人僵持著。
他一拉,她不備,腳步不穩,栽向了他。
隻見,他已經用手托住她後頸,一個溫淺的吻覆上,她的氣息吞沒在他口中。
她呆呆著,卻還是慢慢閉上了眼,任兩人的舌,糾纏、糾纏。
好一會兒,室溫節節升高,兩個人幾乎快喘不過氣。
他鬆開她,歎氣:
“可是,我還是受不了,你叫我展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