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母院裏還有一個人也非常神秘。那就是副主教克羅德。
克羅德出生在一個高等市民的家庭。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把他送到神學院,當了一名修道士。他學習很勤奮,做事嚴肅認真,但是性格十分憂鬱。他天資聰明,學習了神學、法典、醫學等多種學科,還學習了少有人問津的拉丁文、希臘文等。對他來說,好像生活的惟一內容就是學習。在他二十歲的時候,由於他的才華和博學,被破格提拔為神甫。也就在這時, 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奪去了他父母的生命,給他遺留下一個尚在繈褓中的弟弟。從此,他除了致力於宗教事務以外,還不得不承擔起撫養小弟弟的職責。
弟弟的出現使他改變了單調的生活,也使他體驗到作為人的感情的存在。他拿出研究宗教的熱忱投入到培養弟弟的事情上,一心要將他教育成誠實、有學問、光耀門庭的人。
但是,弟弟長大後卻沒有成為克羅德希望看到的樣子,弟弟懶惰、無知、放蕩,他常常約上幾個狐朋狗友,一起喝得酩酊大醉,然後去搶劫商店、胡作非為。克羅德曾經大罵弟弟,但是弟弟依然我行我素,克羅德的教育毫無功效。甚至他弟弟的學校都給他送來了通知,說他弟弟的行為已給學校帶來了恥辱。克羅德對弟弟喪失了信心,這也是對他感情上的一次沉重打擊。
這之後,他更加執迷地醉心於學問。不過,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不知是他太聰明,已經把那些學問研究透徹了,還是他發覺不能窮盡那些知識,或者是精神王國的自由與現實生活不順的反差,這一切使他迷惑,使他痛苦。漸漸地,他的興趣轉移到別的一些事情上,比如對“煉金術”的尋求。人們時常看見他長時間地坐在那裏,對著聖母院大門廊的肖像發呆,不知是否想從那裏得到一些有關的暗示。每到夜晚,他的那間小屋中就會透出幾縷飄忽不定的奇怪的紅光,人們說那是地獄之火,是他的巫術。
這時候的克羅德再也不是那個若幹年前的隻醉心於宗教學習的單純教士了,再也不是一個孩子的溫和的保護人了——他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個陰沉沉、少言寡語、讓人敬畏的副主教。克羅德那種陰森可怕的表情簡直可以嚇壞教堂唱詩班裏的孩子。
克羅德副主教在望得見格雷沃廣場的那座鍾塔旁邊,給自己設置了一個十分神秘的小房間,據說得不到副主教本人的許可誰也不能進去,哪怕是主教大人。
克羅德副主教的境遇還讓他添了許多怪毛病。比如,他十分討厭甚至憎恨女人——各種各樣的女人。一碰見女人,他就擋住自己的眼睛,甚至引經據典,堅決不讓國王的女兒波熱夫人進入聖母院。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克羅德副主教又討厭起埃及女人和吉普賽女人來了,他懇請主教頒發命令,驅逐那些在廣場上跳舞賣藝的吉普賽女人。但是,直到有一天當克羅德副主教看到愛斯梅拉達以後,情況竟有些不一樣了。從他看到她的那一刻起,愛斯梅拉達的一顰一笑、 一舉一動都深深地留在了他的心裏,每當他用心做學問時,那影子便浮現在眼前,抹也抹不去。開始,他認為這是吉普賽人的巫術,想盡辦法驅趕它,但是適得其反。他知道自己是深深愛上了那個吉普賽姑娘,觸動了凡人的感情,而且這種感情像蛇一樣,越想祛除它,它卻纏得越緊。白天他一本正經地扮演著副主教的角色,夜晚卻獨自忍受著情欲的煎熬。他的痛苦無處排遣,他的境遇無從訴說。
有一天,他終於命令卡西莫多去劫持愛斯梅拉達。但這造成了卡西莫多身陷囹圄,他自己卻趁著黑暗的掩護,扔下卡西莫多逃走了。
卡西莫多要在法庭上接受審判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巴黎,人們一大早就奔走相告、呼朋喚友地像趕集一般趕到審判廳,都想親耳聽一聽、親眼看一看法庭對這個怪物是如何審判的。
鬧哄哄的審判大廳裏正麵擺著一張大桌子,桌子後麵坐著板著臉麵、不苟言笑的預審官和書記員,正中間還空著一把椅子,是巴黎總督代斯杜特維爾老爺的,他掌握著整個巴黎人的生殺大權。正因為他重權在握,又想體現自己的威風,所以每當審理各種案子時,總督大人總是姍姍來遲。
預審官讓士兵押上五花大綁的卡西莫多,拿起卡西莫多的案卷,裝模作樣地考慮了一會兒,開始審問。不過他和卡西莫多一樣是個聾子,他隻是裝出很公正的樣子,按預定的程序審問就行了。
“你叫什麼名字?”
沒有回答,因為卡西莫多根本聽不見他在說什麼。
“很好。多大年紀了?”預審官以為卡西莫多回答了,又繼續問。
“很好。你的職業是什麼?”依然沒有回答。旁聽的人們莫名其妙,嘁嘁喳喳地議論起來。
“行了。”預審官以為犯人回答了全部問題,就按照事先寫好的宣判書念起來:“現在審判,你犯了三條罪狀:一、在夜裏擾亂秩序;二、毆打一個瘋女人;三、進攻國王的衛隊。書記官,犯人剛才的話你都記下來了嗎?”
群眾聽了哄堂大笑,卡西莫多輕蔑地背過身去。預審官看見了,以為觀眾在笑卡西莫多的無禮,於是大怒:
“你竟敢這樣回答,真該判你絞刑!”
群眾笑得更厲害了。這時總督大人駕到,他威風凜凜地坐在審判桌前,開始審問。“你知道為什麼被帶到這兒來嗎?惡棍!”
“卡西莫多。”犯人以為在問他叫什麼,於是這樣回答。觀眾們又是哄堂大笑。
總督大怒:“可惡的東西!和我也敢開玩笑!”
“聖母院的敲鍾人!”卡西莫多這次以為問他的職業。
“敲鍾?我要在公共場所敲斷你的骨頭!聽到了嗎?流氓!”
“二十歲了!”卡西莫多又以為總督大人問他的年紀。
“啊!反了!把這家夥綁到廣場的絞刑台上,狠揍頓鞭子,示眾一小時!”總督這樣宣判。
判決書很快寫好了。總督大人看過後,蓋上大印,就揚長而去了,預審官也在上麵簽了字。這時,書記員忽然同情起這個可憐的人來了,希望能減輕他的罪狀,於是他湊到預審官耳邊說:“這個人是個聾子。”
書記員以為這個同樣的殘疾會引起預審官的同情,使他對那個可憐的人開恩。可是,預審官根本就沒聽見傳記員的話,然而卻裝出聽明白了的樣子,“啊!啊?還有這麼回事,”預審官說,“既然這樣,就多讓他示眾一小時吧。”
說完,預審官莊重地改了判決書,又重新簽了字。
格雷沃廣場的行刑台周圍擠滿了人。這些觀眾看到四名武裝軍警從早晨九點鍾開始就騎著大馬站在刑台四角,於是預料到今天會有好戲看了,便大呼小叫地聚攏來,最後那四名軍警實在是被擠得太厲害了,忍無可忍,隻好不管不顧地揮動鞭子向四周亂抽。
行刑台有三米多高,底座是一個可以旋轉的大輪盤,輪盤緩緩轉動,上麵被綁著的犯人的臉麵就可以被廣場四麵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卡西莫多終於被帶來了,場內的人們頓時爆發出一陣陣的笑聲和喊聲——這樣的變化太奇怪了,昨天的卡西莫多還是愚人王,被人崇拜——今天卻任人擺布,被扒去了上衣,用繩子和鐵鏈牢牢綁在了輪盤上。一個彪形大漢拖著一條皮鞭爬上了刑台,每次輪盤轉到麵前,他就掄起鞭子,鞭子在半空中發出水蛇般的嘶叫,然後劈頭蓋腦地、狠狠地抽打下去,一鞭又一鞭瘋狂地落到那可憐人赤裸的背上。
旁邊一個沙漏計算著時間,漏完正好一個小時。
“啪!啪!”皮鞭如雨點一樣不停地落到卡西莫多身上,一道道血印在卡西莫多身上凸現出來,血水混著汗水甩落在地上,有的血珠還隨著皮鞭被甩落到觀眾身上。
疼痛使卡西莫多痛苦地扭動起來,他用力一掙,竟把皮條和繩索掙斷了,可鐵鏈還是鎖著。他隻好又無力地低下頭,一聲不響,仿佛是死去了一般,任皮鞭抽打在他身上。
一個小時過去了,行刑完了,可卡西莫多還得在輪盤上示眾一小時。人們終於瞧見了巴黎聖母院裏“魔鬼”的真麵目,紛紛向他扔石頭,吐唾沫,狠狠地咒罵“怪物!魔鬼!駝背!”
起先默默忍受的卡西莫多被激怒了,他努力掙紮,胸膛裏發出一聲粗重的歎息,獨眼向人們投去憤怒的目光。可招來的是人們更加激烈的石子雨和謾罵聲。
忽然,卡西莫多臉上出現了一道希望的溫和的笑容——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這時,副主教克羅德騎著一匹騾子經過刑台,卡西莫多露出笑容,副主教越走越近,卡西莫多的笑容就越加明顯,越加光輝燦爛了,簡直像是一個落難的人所崇敬的救世主降臨了似的——他認為副主教一定是來救他的。
可是當快要靠近刑台跟前,抬眼看清了刑台上綁著的是誰的時候,克羅德卻低下頭,急急忙忙地轉身走了。卡西莫多神色又黯淡了下來,臉上布滿了痛苦的、無力的、深深失望的哀愁。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一個半小時了,烈日的炙烤和傷口的疼痛使卡西莫多焦渴難耐,他在鎖鏈裏拚命掙紮,打破了一直固執地保持著的沉默,用又嘶啞又憤怒的聲音高喊:“給我水喝!”這個不像人倒很像動物的咆哮把全場人叫罵的聲音都蓋下去了。
這聲悲慘的嘶吼,非但沒有引起人們的同情,反而使人們笑罵得更加起勁了。還有,人群中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或者女人敢送給那可憐人一杯水,那可惡的刑台是罪惡、可恥、醜惡的象征,善良人是不願意上去的。
“給我水喝!”這時的卡西莫多沒有一點凶相,變得異常懦弱、無助,但還是沒有人理睬他。於是他用更加令人心碎的聲音喊道,“水!水!水!”終於,他漸漸地支持不住了,一頭歪倒在刑台上。
周圍仍然隻有一陣陣的嘲笑和哄叫。
忽然,人群中閃出了一條道路,來了一位裝束奇特的姑娘,她身邊帶著一隻金角的小白山羊,手中拿一麵小鼓,徑直向刑台走來。卡西莫多的獨眼閃了一下,認出這就是他昨晚曾經要搶走的那位吉普賽姑娘。他模糊地覺得她是來報仇的樣,是來打他罵他的。
他看著那姑娘真的很快就走上刑台的台階,一直走到自己身旁。姑娘微微笑著,從懷中取出一隻裝水的葫蘆,把它輕輕地放在那可憐的卡西莫多唇邊。
卡西莫多驚訝地用他的一隻眼看著吉普賽姑娘,竟忘了喝水,許久許久,一大滴眼淚從他那隻眼睛裏滾出,沿著那長時間被失望弄皺了的難看的臉孔慢慢地流了下來,這也許是這不幸的人生平第一次流出來的眼淚。
卡西莫多竟然忘記喝水了,愛斯梅拉達不耐煩地撇一撇嘴,微笑著把水倒入卡西莫多張開的嘴裏。卡西莫多一口氣地喝著,他顯然是真的渴到極點了。
台下的所有人看著眼前這情景,都靜默下來——那美麗如花的姑娘竟然這樣好心腸地救助一個如此醜陋可惡的家夥,事情又發生在刑台上,在浪漫的巴黎人看來,那就更是傳奇和動人了。人群中忽然爆發出一聲熱烈的歡呼:“哦!好呀!好呀!”
這時,突然從廣場另一邊的一個陰暗的小屋的窗口裏,傳來一個老女人惡狠狠的咒罵聲:
“偷孩子的吉普賽女人!可恨的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