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額上的汗水涔涔流下,滿麵驚色:“冬末,我怕……”
他這怕,卻絕不僅僅是害怕冬末突然離開或者在阿漢那裏遭受的虐待了。冬末有所察覺,既憐惜又困惑,抱著他的腰,在他背上拍撫,輕輕地問:“夏初,什麼危險都過去那麼久了,你到底在怕什麼呢?”
夏初緊緊地地抓住冬末的手,在她的溫柔撫慰中終於將神經放鬆了些,喃喃地道:“冬末,人性讓我覺得害怕。”
這個單純天真的孩子,懵懵懂懂的撞進成人的世界,歧視、欺騙、陷害、鄙薄、攻訐等等傷害,確實沒有少受。隻是他一直用自己的善意去理解他人的惡行,對傷害的反應遲鈍了些,才能一直保持單純快樂。
然而阿漢這次的作為,終於超過了他的善意理解的底限,讓他從心裏感覺到了害怕,進而懷疑起了人性。冬末固然希望他能成長一些,不要因為單純,對這世間毫無戒備而受傷,但因為傷害而對人性害怕,卻也不是她所願。
冬末微微皺眉,聲音卻無比和緩:“夏初,這世上的人,有好有壞,人性也有善有惡。我們可以選擇親善避惡,但不必因為一次傷害,就覺得‘人性’都讓人害怕。”
夏初驚魂稍定,滿眼迷惑的看著冬末:“冬末,你說的話,一向很有道理。可是,我不懂……”
冬末輕輕的嗯了一聲,耐心的等他的下文。
夏初停頓許久,茫然不知所措的說:“冬末,人不是從小就被要求學習好的,不做壞事嗎?我們還是孩子的時候,會因為不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壞而做錯事;但我們長大後,對好壞就應該分得很清了。那樣的話,所有人長大後都應該隻做好的事,人性有善沒有惡,為什麼還會有那麼多不分對錯的‘成人的遊戲規則’?”
人還在孩童的時候,大人是這樣教導的:不可以說謊,不能欺負別人,不要做壞事;對人要有禮貌,在別人遇到困難的時候要熱心幫助,要愛護身邊的人和環境;受了人家的恩惠,要懷感激之心道謝;做錯了事,要說對不起;
我們從小學習做一個善良而有愛心的人,一開始遵循的規則都是善惡分明,對錯了然,簡單而直接。依此而言,人性應該隻有善,沒有惡,隻有對,沒有錯。但是,為什麼等到我們長大成人,小時候那種黑白分明,簡單直接的向善之心,反而變成了黑白混淆,對錯不分的人性?
成人教育孩子要向善,然而,當孩子帶著向善之心懵懵然的步入成人世界時,又是他們用種種近乎殘酷的手段及冰冷的現實,碰得他們頭破血流,將向善之心摧毀,不能不去適應所謂的成人的遊戲規則,不能不為了保護自己不受傷害而將人性本善四字拋開,變得自私多疑,冷漠功利。
這荒謬而悲哀的教育及摧毀、重塑,不僅矛盾可笑,更讓這些初入成人世界的孩子迷茫不解,無所適從。
“冬末,如果那善惡不分明的成人規則才是人的本性,那麼我從小學習的處事規則又算什麼呢?難道說,我一直信奉的,全都是錯誤的?成人的規則才是對的?可如果成人的規則才是對的,那麼黑白善惡不都沒有了標準,會時刻變化嗎?那麼這世上的事,豈不是都糊裏糊塗,什麼也分不清了嗎?”
“冬末,那些變化莫測,並且複雜含糊的規則,讓我覺得害怕。如果一定要適應那樣的規則,才算長大,那我也怕自己會無法長大……可是我更怕自己為了長大,把以前信奉的都拋棄,也要變成那個樣子!”
“那個樣子,會讓人對什麼都懷疑,對什麼都不信任,再也不能欣賞世間的美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