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首望過去,冬末一身衣衫不整,滿麵灰塵的狼狽,但那雙眼,卻沒有平靜得似乎沒有絲毫波瀾,更別說向他投來一絲倚賴依靠的軟弱。
這個女子,是他少年時最深的愛戀,也是他成年後最痛苦的記憶,他的身體乃至靈魂,都雋刻著她激烈的愛情,以及他出賣她的傷痛,無一時得忘。他一直以為,隻要他有心,隨著時間的流逝與傷痛的久遠,總有一天,她還是會回來的,並且認清這世間除他以外,再不會有第二個人愛她愛得那麼深。
所以他雖然知道自己對不起她,但卻從來也沒有站在她的角度上揣測她的想法,隻是一徑的認為自己會有一生的時間去彌補她,完全沒有必要為了過去的錯誤而耽誤現在。
直到此時,看到她的表情,他才相信——冬末永遠不會原諒他,無論是彌補自己的過錯,還是再次得到她的愛情,他都沒有了機會。
這一瞬的清醒認識,讓他一直自負自傲的心靈,也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縫,喃喃的問:“阿舒,你這一生,都不會原諒我,是嗎?”
冬末清晰的回答:“是。”
何方勁隻覺得胸腔一陣抽痛,仿佛手臂和肋骨的傷加倍的擴散,痛得他幾乎窒息。
冬末靜了靜,突然問道:“何方勁,黃健會派胡奇峰來殺我,你事前預料到了嗎?”
何方勁明白她是懷疑自己故意等到胡奇峰來殺人,才出手救人,以圖挾恩相報,不禁苦笑,輕聲道:“沒有。我隻是不放心你一個人走,所以跟在你背後,送你一程。”
頓了頓,他又道:“阿舒,我曾經有過一次陷你於絕境的舉動,但我絕不會再做第二次。”
冬末嘿的一聲冷笑,終於轉過頭來:“太晚了!你的醒悟太晚了!對我來說,那已經錯失的時間,除去不堪回首,再無他物!”
“我明白。”何方勁點了點頭,凝視著她,突然問道:“阿舒,我這一生,除了你沒有愛過第二個女人,你相信嗎?”
冬末頭一次沒有回避他的目光,回答:“我相信。”
何方勁微微一喜,但冬末接下來的話,卻立即將他的喜意衝得絲毫無存:“然而,假如你不愛,當年那樣的出賣,我還能告訴自己那隻是愛情的失敗;正因為我知道你愛,在愛著的情況下還能毫不猶豫的出賣,讓我知道失敗的是人所以為人的基礎。這樣的傷害,才使我幾乎再也無法相信任何感情,一世孤寒。”
這世上有種人,以為有“愛”,不管受到愛人什麼樣的傷害,都能原諒。但那種人,不是冬末。
何方勁全身一震,閉上了眼,頭一次覺得無法麵對冬末的目光,盡管此時她的眼神平靜,絕無絲毫指責。
然而,說起當年的出賣,她能用這麼平靜的目光與口吻,本身豈不就是最深的指控?
恨到了極,情淡到無,剩下的,便隻有冷漠。
遠處警笛聲和救護車嗚嗚作響,警察和醫生護士前後趕到。
冬末此時已經想通胡奇峰在這裏襲擊她的原因,想來黃健一是擔心她會為何方勁作證脫罪;二是把她殺死在離洪春的別墅不遠的地方,能夠做套再陷害何方勁一次。
現在胡奇峰殺人未成,反而落網,卻是用事實替何方勁洗脫了許多的嫌疑。檢察機關調查她受襲的原因,必然會導致她不能不證明何方勁在上次案件中的清白。
何方勁當日所簽的文件邊緣,有她印上去的指紋;而黃健采用換頁調包造的假文件,顯然不可能將她的指紋拚接出來。證明何方勁的清白,不僅有證言,且有證詞,輕而易舉。
情勢讓她這次無法不為何方勁作證,這外因平衡了她在私心與良心之間的痛苦,卻也讓她錯失了親見仇人入獄的機會。
這樣的結果,讓她分不清是失望還鬆了口氣,隻是當何方勁的擔架,與她交錯上車的時候,她開口道:“這一次,我放過你,僅是為了自己的心安,不是感激你救我。因為我今日的災厄,都是因你而起。”
何方勁明白她話裏的意思,笑了笑,回答:“你若還想向我報複,我隨時恭候。”
“有機會的話,我會的!”
何方勁當年的過錯,永不值得原諒,有機會的話,她仍然會為她當年所遇討還公道。隻是她下次,不會再像現在這樣,讓自己陷身於這樣的危險,也讓自己幾乎真的抿滅良心。
因為她現在,發現了比報仇更重要的目標,也發現了自己的生命的價值。何方勁,不值得她采用玉石俱焚的手段去報複;
她現在已經重新有了在生死一線的時候,依然心裏掛念的人:夏初!
因為有他,讓她覺得為了報仇而抿滅良心不值得;也因為有他,讓她覺得自己的生命也矜貴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