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我第一次讀楊衒之的《洛陽伽藍記》,就與她結下了情緣,那是在1987年讀大學時,讀了書中的《洛陽大市》、《永寧寺》,當時就很喜歡,覺得文字清麗,所寫人事、佛寺都新穎有趣。

自從與《洛陽伽藍記》結緣以來,我一直是念茲在茲的。終於在2005年,承蒙中文係、內江師院及四川省教育廳領導專家的鼎力支持,“《洛陽伽藍記》研究”正式列入省教育廳重點研究課題。研究期間,刊發了一些論文,撰寫了二十餘萬字的《〈洛陽伽藍記〉研究》文稿。

本書分主題篇、內容篇、時空敘述篇、文體篇、文學篇五個部分。

主題篇討論了作品主題與作者心聲的傳達這兩個相關話題。

論《洛陽伽藍記》主題時,立足《洛陽伽藍記》的“序”、正文,並聯係中古社會文化背景,認為《洛陽伽藍記》的主題是二重複合型的,全書完整記錄元魏王朝、佛教由盛而衰的曆程,昔盛今衰構成強烈對比,從而為元魏王朝與佛教的盛衰命運深情演奏了一曲動人的挽歌,王朝與佛教的命運在作者清麗感人的文字中,得以永遠鮮活地呈現出來。縱觀全書,楊衒之以間接的、含蓄的抒情議論為主,以直接的、熱烈的抒情議論為輔,既含蓄婉轉,又能見出作者的真性情。

內容篇則關注書中對人與物的展現。

《洛陽伽藍記》生動地描寫了元魏洛都人物眾生相,幾乎涵蓋了社會的各個階層,主要有皇室人物群像、包括文人學者在內的仕宦群像、僧侶群像、庶民群像幾類;這裏以學界向來關注較少的“庶民群像”為個案,由此來管窺作者在寫人上的卓越技巧與輝煌成就以及人物刻畫背後的多方麵文化意韻。《洛陽伽藍記》有濃厚的詠物文學色彩,是詠物文學經典名作,與傳統辭賦關聯密切,幾篇論文點、麵結合,討論了作者對佛寺及其園林、佛教聖物聖跡的生動敘寫,詳細論述了佛寺園林豐富的社會、文化功能,以此見出《洛陽伽藍記》在古典詠物文學史上的深遠影響與承前啟後的重要地位。

時空敘述篇討論了《洛陽伽藍記》全書獨特的敘述框架,即以空間敘述為經、為主;在空間敘述中又加入時間敘述,以時間敘述為緯、為輔,最終形成時空交融、共時與曆時敘述交融的敘述格局。

文體篇分析了《洛陽伽藍記》“正文、注文相生”這一獨具匠心、富於創造性的文體藝術,認為《洛陽伽藍記》形成了獨特的二重複合型敘述體。縱觀全書,注文有自注、合本子注兩類,詳細討論了注文的豐富內容與敘述功能。

文學篇主要討論文學話題,即《洛陽伽藍記》對元魏文學研究的多重意義;《洛陽伽藍記》所收詩文;《洛陽伽藍記》中的誌怪小說;《洛陽伽藍記·庭山賦》的另一種趣味。

讀《洛陽伽藍記》,我常常想到兩個人——謝閣蘭、齊白石。

謝閣蘭著有《中國書簡》,程抱一曾評價謝閣蘭及其著作,說謝閣蘭願意生活在“遠古時代的中國,是一個保存完好的中國;一塊土地,是這塊土地上生命的幻象凝聚各種高傲的可愛的形式”。那麼,我們也可以這樣說,楊衒之願意生活在記憶與緬懷中的故都洛陽。

抗戰時,北平早已淪陷,好友將齊白石一些山水圖冊拿給他看,齊白石觸畫傷情,題詩寫道:“對君期冊感當年,撞破金甌國可憐;燈下再三揮淚看,中華無此整山川。”還說,“正因為愛我的家鄉,愛我的祖國美麗富饒的山河土地,愛大地上的一切活生生的生命,因而花費了我的畢生精力,把一個普通中國人的感情畫在畫裏,寫在詩裏。”齊白石將故國情畫在畫裏,寫在詩裏;那麼,我們也可以這樣說:楊衒之因為他愛著,所以他就回憶緬懷著,所以他就要用文字讓已毀滅的洛都在文字裏永生,以此對抗時間的毀滅性,並把洛都的一切傳給後人。

方今學界,《洛陽伽藍記》的研究是比較冷落孤寂的。傅璿琮曾慨歎:“我覺得中古文學研究之難,主要不在於如後代那樣需用全力搜尋大量的不經見的材料,而是要在較高的學識素養上來細心研索材料,又要兼具文學、史學、經學的根柢,把研究對象放在社會文化的整體曆史背景下加以觀照。”

我也深知,研究《洛陽伽藍記》很難很難,需要沉潛下去,需要淡泊寧靜,還要不斷展拓自己的知識結構,將犀利透辟的理性分析與妥帖細膩的感受結合起來,讀文本即是讀人生。但是,與閱讀《洛陽伽藍記》得到的愉悅相比,這些困難似乎又微不足道,因為《洛陽伽藍記》讓人有“坐我光風霽月中”之感;讀書也是在與古人對話,與古人交友,《論語》“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孟子“尚友古人”,意味恐怕也正在此吧!

“對談忽到無言處,花雨紛紛掃劫塵。”我很喜歡這句話,願與各位舊雨新知共勉。

“嚶之鳴兮,求其友聲”,是所望焉!

孟光全

2011年10月8日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