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就這麼約好了,下次就在外麵世界見麵吧。」
桐人舉起右手,用力伸出大拇指。
最後桐人又再度凝視著那個少女,是她讓桐人可以說出這兩年來深藏在心裏的話。
對流著淚露出笑容往桐人這裏看的亞絲娜——
在心裏呢喃了一句「抱歉了」後,便轉過身去。朝一直保持超然表情的茅場開口說道:
「……不好意思,我有一個請求。」
「什麼請求?」
「當然我不覺得我們兩人會輸,但如果真的落敗的話——隻要一段時間就好,希望你能限製住亞絲娜,讓她無法自殺。」
茅場看起來很意外似的動了一下單邊眉毛後,幹脆地答應了桐人的要求。
「好吧,我會設定讓她暫時無法離開塞爾穆布魯克。」
「桐人,不行啊!你不能、你不能這麼做啊——!」
亞絲娜一邊流淚一邊在桐人背後如此叫道。但他沒有回頭。隻是右腳往後一縮,將左手劍往前,右手劍下垂,擺出自己的戰鬥姿勢。
茅場左手操作著窗口,把我、桐人跟他的HP條調整至相同長度。那是接近紅**域,隻要完整吃上一記重攻擊就能分出勝負的量。最後,我需要修改一些東西,因為這裏有我不能不控製的事情。茅場晶彥剛說完,我就聽見琪雅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收世界之力的操控,暫時修改攻擊方式,更改為係統控製。」我在聽完這段話之後,臉色瞬間蒼白了,我之所以這麼厲害就是因為我修改了攻擊方式,現在卻被改了回來,也就是說我已經無法發出劍技跟二刀流了。
接著那家夥頭上出現了「changed
into
mortal
object」——解除不死屬性的係統訊息。茅場操作到這裏後便把窗口消去,拔起插在地板上的長劍,將十字盾擺在自己後方。
我的意識混亂不堪,但是隨後這種想法像泡沫般消散了飛散而去,我的心被戰鬥本能所籠罩,開始變得像刀鋒一樣銳利。
老實說,我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少勝算。或者說這場戰鬥在我被限製了以後就沒有勝算了。但是我這一年積攢起來的驕傲不允許我就這麼放棄。這樣看來,隻有趁他還沒有使用特殊能力之前盡快決定勝負,我才能有存活的機會了。
我、桐人與茅場之間的緊張感逐漸高揚。感覺上就連空氣也因為我們三人的殺氣而震動了起來。這已經不是對決,而是單純的殺人戰鬥了。沒錯——我將把那個男人——
「殺了你……!」
嘴裏銳利地呼出一口氣,同時往地上一踹。
在彼此間還有一段距離時,右手劍便橫掃了出去。茅場用左手的盾輕鬆地抵擋了下來。火花飛散,一瞬間照亮了我們兩人的臉龐。金屬互相碰撞的衝擊聲像是宣告戰鬥已經開始的
訊號般,兩人之間一口氣加快速度的刀光劍影開始壓迫周圍空間。
這是我至今為止所經驗的無數場戰鬥當中最不規則、最人性化的戰鬥。所以單純的揮劍都被他全部識破。我完全不使用係統上所設定的連續技,僅靠著自己的戰鬥本能來不斷揮舞著右手的劍。當然這樣沒有辦法獲得係統輔助,但是靠著被加速到極限的知覺,讓手臂輕鬆超越了平時的揮劍速度。連我的眼睛都因為殘像而看見自己手中有數把,甚至數十把劍的樣子。但是——
茅場以令人咋舌的準確度不斷將我的攻擊揮落。而且隻要我在攻擊中一出現空隙,他便立刻對我施加銳利反擊。而我隻能靠著瞬間反應能力來加以抵擋。整個局麵就這樣僵持不下。為了能夠多獲得一些敵人的思考以及反應的情報,我把自己的意識集中在茅場雙眼。這使得我們兩人的視線交錯。
但茅場——希茲克利夫那黃銅色的雙眸一直相當冷淡。之前對決時曾出現過一下子的人類感情,如今已經完全消失無蹤了。
忽然間我背脊上感到一股惡寒。
我現在麵對的是一個無情地殺了四千人的男人。一般正常人能做出這種事來嗎?承受四千人的死亡、四千人的怨念這種沉重壓力還能保持冷靜——那已經不能算是人類,而是怪物了。
「嗚哦哦哦哦哦哦!」
為了清除自己心底深處所產生的微小恐懼感而怒吼了起來。我將右手動作更為加快,一秒之間連續發動數次攻擊,但茅場的表情仍然沒有任何改變。他以肉眼幾乎看不見的速度揮動著十字盾與長劍,確實地將我全部攻擊彈開。
他根本是把我要著玩嘛——!
心裏的恐懼感逐漸轉變成焦躁。難道說茅場之所以一直采取守勢,其實是因為隨時可以對我施以反擊,而且有自信可以承受住我的一擊而仍能存活嗎?
我的心開始被疑慮所掩蓋。原來對他來說,根本就不需要動用極限輔助。
「可惡……!」
這樣的話——切換——!
我喊出之後桐人迅速上前跟茅場晶彥打了起來,但是同樣的桐人的所有攻擊都被擋了下來,這時候桐人切換了自己的攻擊模式,使出二刀流最高級劍技「日蝕」。就像日冕般朝全方位噴出的劍尖,以超高速連續二十七次攻擊向茅場殺了過去。
但是——茅場他就像是在等待這一刻,等待著桐人使出係統規定的連續技。他嘴角首度出現了表情。而這次出現的是與之前正好相反——是確定自己即將獲勝的笑容。
在發出最初幾下攻擊之後,我就已經發現桐人的錯誤了。竟然在最後一刻不依靠自己的直覺而去尋求係統幫助。連續技已經無法在中途停下來了。攻擊結束的同時桐人將被課以瞬間僵硬時間。而且茅場對於桐人從開始到結束的攻擊,全都了然於胸。
看見茅場完全猜測出桐人劍的方向,令人眼花撩亂地移動著十字盾擋住桐人全部攻擊,桐人隻能在心裏默默如此念道:
抱歉了——亞絲娜……至少妳一定要——活下去——
第二十七擊的左側突刺命中了十字盾中心,迸出一片火花。接著響起堅硬金屬聲,桐人左手握的劍瞬間粉碎了。
「再見了——桐人。」
茅場長劍高高地在停止動作的桐人頭上舉起。他的刀身進發出暗紅色光芒。接著劍帶著血色光芒往桐人頭上降下——
這個瞬間,我從旁邊衝了過來卻在即將接近時被茅場晶彥用盾牌擊中了腹背整個人飛了出去倒在了地上。
“桐人——就由我來——守護!”
有一道人影以極快速度衝進茅場那閃爍深紅色光芒的長劍,以及呆立在當場的桐人中間。我眼裏可以見到栗子色長發在空中飛舞。
亞絲娜——為什麼——!
處於係統所造成的麻痹狀況而應該無法動彈的她,竟然站在桐人麵前。她勇敢挺起胸,大大地張開雙臂。
茅場臉上也出現了驚訝表情。但已經沒有人可以阻止揮落的斬擊。一切就像慢動作般緩慢地進行著,長劍由亞絲娜肩膀一直切劃到胸口,然後停了下來。
我拚了命地朝整個人向後仰躺下去的亞絲娜伸出了雙手。她就這麼無聲無息地倒在桐人的懷抱裏。
亞絲娜視線與桐人相對之後,臉上露出微笑。接著——她的HP條就這麼消失了。
時間頓時停止。
亞絲娜全身一點一點被金色光輝所包圍。最後變成光粒開始散落。
「騙人的吧……亞絲娜……怎麼會……怎麼會呢……」
我以顫抖的聲音呢喃。但是無情的光線慢慢地增強——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我已經盡量的改變這一切為什麼亞絲娜最後還是變成了這樣。
從亞絲娜眼裏輕輕掉落一顆淚珠,一瞬間散發出光芒後又消失了。她嘴唇輕微地、緩慢地,像要留下最後聲音般動了起來。
抱 歉 了 再 見
她輕輕地浮起——
在桐人懷抱中發出更炫目光芒後,變成無數羽毛飄散而去。
接著,到處都看不見她的身影了。
我發出幾不成聲的吼叫。但是金色羽毛就像被風吹起般上飄,接著擴散,最後蒸發而消失。她就這麼消失不見了。
這種事不應該會發生才對。不可能會發生。不可能。不可——桐人整個人崩潰地跪在地上,最後一根羽毛輕觸了一下桐人撐在膝蓋上的右手之後便消失了。
茅場嘴角扭曲,用誇張的動作張開雙臂如此說道:
「這可真是驚人。這不就跟單機版角色扮演遊戲的劇本一樣嗎?應該沒有方法能從麻痹狀態裏恢複過來才對……這種事還真的會發生啊……」
但他的聲音已經無法傳達到我意識裏麵。這時我隻感覺自己所有感情都已經燒盡,僅有不斷往絕望深淵掉落的感覺包圍著我。
我默默凝視著亞絲娜遺留在地板上的細劍。接著伸出左手,一把將它抓了起來。
拚了命凝視這把太過於輕巧又柔細的武器,希望能從它身上找出任何亞絲娜曾經存在過的紀錄,但上麵什麼都沒有。不帶有任何感情閃爍著光輝的表麵上,沒有留下任何關於主人的痕跡。我就這樣右手握著自己的劍,左手握著亞絲娜的細劍,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一切都無所謂了。我隻想帶著那段兩人短暫的記憶,到同樣的地方去找她。
感覺上背後似乎有人在叫著我的名字。
但我沒有因此停下腳步,隻是用力舉起右手的劍朝著茅場殺去。踉嗆地走了兩三步之後,將劍刺了出去。
看見我這已經不是劍技,甚至連攻擊都稱不上的動作,茅場臉上出現了憐憫的表情——他用盾輕鬆地將我手中的劍彈飛之後,右手長劍直接貫穿我胸膛。
我毫無感情地看著金屬光輝深深刺進自己身體裏。腦袋裏根本沒有任何想法。有的,隻是「這麼一來就什麼都結束了」這種無色透明的超然領悟。
在視線右端可以見到我的HP條緩慢地減少。不知是不是因為知覺加速仍未停止,似乎可以清楚地見到HP條上消逝的每一分毫血量。我閉上雙眼。希望在意識消失那一瞬間,腦袋裏能浮現著亞絲娜的笑臉。
但就算閉上眼睛,HP條也仍然沒有消失。那可憐地發著紅色光芒的條狀物,以確實的速度逐漸縮短。我可以感覺到至今一直允許我存在的,那名叫係統的神祇,正舔著舌頭等待著最後一刻到來。還有十滴血。還有五滴血。還有——
這時候,我忽然感覺到過去從未有過的強烈憤怒感。
就是這家夥。殺了亞絲娜的就是這家夥。身為創造者的茅場也不過是其中一分子而已。撕裂亞絲娜肉體、消除她意識的,是現在包圍著我的這種感覺——這一切都是係統的意思。就是那一邊嘲弄著玩家的愚蠢,一邊無情地揮下鐮刀的數位死神——
我們究竟算是什麼?被SAO係統這個絕對不可侵犯的絲線所操控的滑稽人偶嗎?隻要係統說聲「好」就能夠存活,它喊一聲「去死」,我們就得消滅,就隻是這樣的存在嗎?
像是要嘲笑我的憤怒似的,HP條就這麼直接消失了。視線裏一個小小訊息浮現了出來。「You
are
dead」。「死吧」這個由神所下達的宣告。
強烈的寒冷入侵我全身,身體的感覺逐漸稀薄。可以感覺到大量命令程序為了分解、切割、侵蝕我的存在而正在我身體裏蠢動著。寒冷氣息爬上我的脖子,入侵到頭腦當中。皮膚的感覺、聽覺、視覺,什麼都逐漸離我遠去。身體整個開始分解——變成多邊形碎片——然後四處飛散——
怎麼能這麼簡單就消失。
我睜開自己眼睛。看得見。還可以看得見。還可以看到依然將劍插在我胸口的茅場。還有他那充滿驚愕的表情。
不知道是否知覺的加速又再度展開了,本來應該在一瞬間被實行的分身爆散過程,現在感覺上進行地相當遲緩。身體輪廓早已變得朦朧,每個部位的光粒都像要裂開般逐漸掉落消失,但我仍存在著。我仍然活著。
「嗚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我盡全力吼著。一邊吼一邊進行對係統、對絕對神的抵抗。
那麼愛撒嬌又害怕寂寞的亞絲娜,都可以奮力股起自己意誌力來打破不可能恢複的麻痹狀態,奮不顧身地投入無法介入的劍招裏了。我怎麼可以什麼都不做地就這麼被打倒呢。絕對不可以。就算死亡已是不可逃避的結果——但在那之前——有件事我一定要——
我握緊了自己的左手。像將細線連接起來般奪回自己的感覺。這讓仍有東西殘留在手上的觸感重新複蘇。亞絲娜的細劍——現在我可以感受到她投注在這把劍裏的意誌力。能夠聽見她要我加油的鼓勵聲。
我的左臂超乎常理的慢慢動了起來。每往上抬起一點,輪廓都會產生扭曲,模塊也跟著粉碎。但是這動作並沒有停止。一丁點、一丁點地耗費自己的靈魂將手向上抬。
不知道是不是傲慢反抗要付出代價,猛烈的疼痛貫穿我全身。但我仍咬緊牙關持續動著手臂。僅僅數十公分的距離感覺上卻如此遙遠。身體彷佛被冷凍似的冰冷。全身隻剩下左臂還有感覺。但冷氣也開始急速侵蝕這最後的部位了。身體就像冰雕時的碎冰般不斷開始散落。
但是,終於,閃爍著白銀光芒的細劍前端瞄準了茅場胸口中央。這時茅場沒有任何動作。他臉上驚愕的表情已經消失——略微張開的嘴角上浮現了平穩笑容。
一半是我的意識,一半是受某種不可思議的力量引導,我的手臂挺過了這最後的距離。茅場閉上眼睛承受這無聲息刺進自己身體的細劍。他的HP條也消失了。
一瞬間,我們就維持著這種貫穿彼此身體的姿勢佇立在當場。我用盡了全身力氣,抬頭凝視著上空。
這樣就——可以了吧……?
雖然聽不見她的回答,但一瞬間我感到有一股暖氣緊緊包圍住我的左手。霎時,連接我那即將粉碎身體的力量解放開來。
在逐漸沉入黑暗的意識中,感到自己與茅場的身體化為數千個碎片飛散而去。幾聲熟悉的物體破碎聲重疊著響了起來。這次全部的感覺確實離我遠去,急速向外脫離。聽到叫著我名字的細微呼喊聲,我想那應該是來自於艾基爾。克萊因和小胖等人的聲音吧。此時係統那無機質的聲音像要掩蓋其它雜音般響起——
遊戲攻略完成——遊戲攻略完成——遊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