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劈劈啪啪響個不住，沉默許久，百裏屠蘇抬頭看著尚辛低低出聲問道：“長歌……”
“長歌是小師叔的命。”尚辛臉上的光影明明暗暗變幻不斷：“小師叔本意是要從所有人生命中退出，自己一個人在黑暗酷寒和孤寂無望中走下去。幸好，天佑良善，小師叔殘魂之體，居然能有孕。隻可惜衰弱已極，胎相不穩，不得已，隻得求助尚蘊，我和尚蘊夫婦便一直在此陪伴、照料她。小師叔在禁錮之中艱難懷胎十月，並沒有魂魄沉寂。隻是長歌自胎中便是至陰極寒陰煞體質，尤勝韓雲溪當年。因著長歌陰煞礙母，小師叔自己又衰弱致極，分娩之時……”
尚辛突地停下來，滿麵痛苦。
“如何？”百裏屠蘇輕聲問道，心中揪緊。
“難產……尚蘊和白芷想盡辦法……還是生不出來……”尚辛哽咽道：“如小師叔那般仙靈，分娩之時，也與尋常人一般無二。我從不知，產育，竟有那般可怖。小師叔整個人都像自水中撈出來一般……冷汗濕透……痛得暈過去幾次……嘴唇咬破……抓著衣衫的指甲都斷裂……十指鮮血淋漓……眼見危急……尚蘊求小師叔放棄長歌……隻有如此才能保住性命……否則……隻怕連殘魂也難留……我三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然而……小師叔無論如何都不肯……”
“因何要瞞著我？這樣時刻，因何還是不教我知道？”百裏屠蘇痛苦道：“因何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總是令我缺席？你們，因何如此狠心！”
“我想要去霧靈山澗找尋師叔……萬一有……萬一……”尚辛哽咽著搖頭：“可是，小師叔不許。她布那樣的局實在不易，不想要功虧一簣。她已然習慣了痛苦和孤寂，她已然習慣……隻有自己……”
百裏屠蘇仰起頭，深深吸氣，努力教眼淚倒流回去。
“眼見不成了，尚蘊白芷束手無策，危急時刻，小師叔拔下自己發間的隕石雪花簪，就用那雪花簪……自己……生生……劃開肚腹……將長歌取出……”
尚辛垂下頭，緊緊閉上眼睛：“我永遠都會記得……滿地的血……都要流盡了罷……小師叔神識全無……漸漸變淡……魂魄快要消散無蹤……長歌突地哭了……那一聲響亮的啼哭……就要消散的小師叔刹那間就睜開眼睛……魂魄之力重新凝聚……回複人形……幸好有長歌……幸好有尚蘊……聯手把小師叔的命生生搶回來……”
百裏屠蘇緊握雙拳，深深吸氣。
“尚蘊說，小師叔能流那許多血……是好事……人氣複生……是長歌帶給小師叔一線生機。自那一刻起，長歌就是小師叔的命，小師叔就是長歌的命！”
百裏屠蘇長歎一聲。
“師叔，”尚辛起身在百裏屠蘇麵前慢慢跪下：“我要向您請罪。我不敢告訴小師叔實情，隻能向您請罪。”
“請罪？”
“長歌本就陰煞體質，寒冰洞陰寒入髓，不宜久留。長歌十個月的時候，小師叔命我帶長歌離去。我瞞著小師叔，帶著長歌去過霧靈山澗。在竹屋外，聽見風師叔分娩在即，師叔，還有所有人，都那般欣喜、那般緊張、那般……幸福。我突然就覺得，長歌是那般不合時宜，您的世界，根本不需要他。”
百裏屠蘇緊緊閉上雙眼。
“為了讓您相信一切都是華胥一夢，所有相關的人，都從您的世界退出，尚蘊和白芷也不例外，長歌更不能例外。我放心不下小師叔，不能親自照看長歌，隻能帶著長歌找到尚蘊夫婦，將長歌交由他們撫養。尚蘊夫婦不敢以父母之名自居，隻教長歌喚他們師兄師姐，長歌一直以為自己是他們收養的孤兒，原本一直都很順遂。不料，長歌五歲那年，偶爾聽到尚蘊和白芷私下說起他的母親。那兩個混蛋，居然說，您和風師叔本是原配，小師叔插足您和風師叔，夫離子散，囚禁天山寒冰洞，這般孤苦下場，未免不是天意使然。長歌年歲雖小，卻心思細膩，也極其驕傲。竟瞞著他二人偷偷離去，再未回返。他二人嚇得魂飛魄散，向我求助，也向玉泱求助。整個天墉城，雖未明言長歌是何人，卻是全城出動，足足找了三年都沒有絲毫線索。這才慢慢裁撤了人手，但是尋找從未間斷。尚蘊白芷夫婦，後悔不及，本該以死謝罪，卻不敢就死，這些年苦苦追尋，連海外也去過幾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