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節
極玄子隻覺氣血翻湧,一口鮮血鬱結於胸,險些便要噴出來。蕭流香攻勢如潮,竟似無窮無盡,而自己卻氣血兩衰,抵禦之勢越來越弱了。他看了看一邊呆呆站著的明崇儼,心頭更是一痛。
“流香,你真要取我性命?”
這話已隱含乞憐之意。蕭流香卻微微笑著,道:“大哥,宮天丹之效,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小妹也是騎虎難下,還請大哥原諒。”
她破釜沉舟,給自己下了必殺的禁咒!極玄子心頭又是一痛。本來他還有一線希望,盼著蕭流香能知難而退,可現在顯然已不可能了。他道:“流香,宮天丹禁咒,一樣可解……”
沒等他說完,蕭流香喝道:“不必了。”她雙袖一甩,身周黑影如狂濤般湧上,那盞油燈光焰此時被逼得隻有芝麻粒大小,已是搖搖欲滅。極玄子本就在強自支撐,到了此時再也撐不下去,一口鮮血噴出,大殿中登時一片漆黑。他心道:“完了,一切都完了。”人忽地站了起來,伸手搭到明崇儼前額。
想到天下又將大亂,刀兵四起,生靈塗炭,而蕭氏兄妹的圖謀又必不能成,隻是天下人白白多遭一回兵劫罷了。少年時極玄子也不是個悲天憫人之輩,但他所修都是玄門道術,後半生心灰意冷,又隱身佛門,讀的盡是經書,回首前塵,便覺少年時逐鹿中原之心皆是魔障,隻盼天下太平,至於蕭氏複不複國,亦是餘事。到了最後關頭,更覺給明崇儼下了宮天丹,強讓他做這等舍身為天下之事亦屬魔道。蕭流香這一波攻勢自己是絕對擋不住了,便奮起餘力,護住明崇儼。
黑影如潮水一般將明崇儼和極玄子裹在其中。蕭流香雖然聽蕭流光說過,明崇儼魔種內結,將來必能與天魔犄角相應,因此一直不去殺他,可此時哪還顧得這些。這八生八死魘魔法鬱結了十六個少男少女的冤魂,便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著物即腐。黑暗中,隻聽得極玄子高聲道:“地火水風,四大皆空。摩訶薩?,舍身慈悲。”
佛門有謂,人身不過是地、水、火、風這“四大”假合而成,無常不淨,是眾苦之本。後兩句說的是昔年有一大車王,生育三子,太子名摩訶波羅,次子名摩訶提婆,幼子名摩訶薩?。某次三子遊於山林,見有一病虎產育七子,才經七日。身不能動,諸虎子圍繞於側嗷嗷待哺。摩訶薩?見而大生慈悲之心,便以身飼虎,爾時大地六種震動,天花亂墜,極玄子讀經時曾讀過這個故事。此時命在頃刻,亦如摩訶薩?般生了慈悲心,便以身相護。
黑影攻破了極玄子的最後防線。在這瞬間,極玄子渾身都如浸於濃墨之中,麵貌卻放出毫光。借這毫光一閃,明崇儼見師父嘴角含笑,失聲道:“師父!”但這毫光隻是一閃即沒,黑影已淹沒了極玄子頭頂。刹那間,極玄子肉身為八生八死魘魔法化盡,都成微塵。雖然大殿中死寂一片,明崇儼卻覺耳邊如有萬丈風濤,直似電閃雷鳴。
正在這時,蕭流香身後忽地傳來一聲厲喝:“看槍!”
那正是裴行儉。
裴行儉衝入大殿,恰是極玄子骨肉化盡之時。刹那間他看到大殿中竟然浮現出明崇儼的影子,不由方寸大亂。明崇儼對他遮遮掩掩,讓裴行儉極是生氣,可與他兄長裴行儼一般,裴行儉也是個篤於友道之人。在這少年軍人心裏,這份友情卻是比什麼都要珍貴。他沒想到居然在這裏看到明崇儼,眼見明崇儼要被黑影吞沒,他再顧不得李淳風讓他不要貿然行事的勸告,七截槍一個“騰蛟式”,便已刺出。
裴行儉武功極高,這一槍更是他全力施為,快如電閃。蕭流香也萬萬想不到身後會有人暗算,裴行儉不是術士,身法又快得異乎尋常,她身子一側,七截槍槍尖便已紮入她的肩頭。蕭流香平生從未受過傷,痛得尖叫一聲,雙袖一揚,魘魔法登時倒卷過來,便向裴行儉湧去。
裴行儉一槍刺中,卻覺槍尖觸到的如同堅石。大殿中本來就漆黑一片,眼前卻忽地似有更黑的暗影撲來。他性子剛強,寧強不彎,即使如此亦是不懼,手腕一抖,七截槍一折,已成七截,忽地又連成一根。借這力量,槍尖又向前送了寸許。
這一招變化神妙無方,蕭流香也沒想到對手力量盡時居然還有新力發出,槍尖又鑽入傷口寸許,痛得她冷汗直冒。但是她這八生八死魘魔法威力全然不減,隻緩得電光石火般片刻,終於盡數發出。
黑暗中裴行儉隻覺有個人一把攬住自己,身體已如騰雲駕霧般飛了出去,七截槍當即脫手。“咣”的一聲,大門被他一下頂開,人也直飛出去,直飛出三四丈遠,這才重重摔倒在地。他摔了個七葷八素,但七截槍是他愛逾性命的隨身兵器,哪忍失落,爬起來還要向大殿衝去,身邊忽覺微風倏然,有個人搶過他的身邊,卻正是李淳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