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菲並非不能還席,隻是看在劉家的份上,多半都忍了。她為了躲麻煩,就時常溜到女學後堂的一個小亭子裏。
那處和同段家後院隔著一條挖出來的小溪。段義雲訓完兵回來,常見一個長眉鳳目,白淨冷清的小女孩在那裏獨自看書。他來來回回經過數次,她都沒開頭看一眼,自顧奮筆疾書,很是刻苦。
後來一日下雨,才見女孩沒有埋頭看書,而是靠在柱子上看雨。段義雲走過,視線同她對上。
丹菲見有外男,卻沒像別的女孩那樣驚羞地躲開,反而好奇地打量他,一雙眸子黑沉沉的,靈動有神,從容無畏。
“我那時看你極親切。”丹菲道。
“因為我穿著戎裝?”段義雲問。
丹菲點點頭,嘴角帶著淺笑,“你教我想起了我過世的阿耶。劉家待我們母女很好,可是我一直很迷茫,不知道將來會怎麼樣。我對沙鳴是有感情的,但是我總覺得我並不屬於那裏。我常想,若阿耶還在世,他會有打算吧。”
“那長安呢?”段義雲問,“你願意在這裏定居下來麼?”
“也許吧。”丹菲笑了笑,“我不知道。我覺得我拚命掙紮,可還是擺脫不了隨波逐流的命運。”
段義雲沉默片刻,道:“聖人賞了我一處宅子,就在曲池坊。有五進,靠著曲江池,從後院小樓上就可以望見湖水。記得你當年抱怨沙鳴沒有湖,春夏不能遊湖的。”
丹菲不禁微笑,“當年隨口的話,難為你還記得。”
段義雲低聲道:“我還托人看著,想再在南方富庶之地置幾個莊子。我如今雖然姓文,可將來遲早要恢複本名的。先把家業置下來也好。”
丹菲點頭,“是這個道理。”
段義雲目光繾綣地注視著丹菲,柔聲道:“我如今有了功名,有了宅院和產業,就差一個女主人來幫我打點了。”
丹菲一怔,迎上他的目光。段義雲的目光清澈坦誠,她明白過來,覺得難以置信,不由得屏住呼吸。
窗外的暴雨如瀑,清爽潮濕的風灌進屋來,吹拂著丹菲鬢邊的碎發。
段義雲伸手拂了拂她的頭發,握住了她的手。
“阿菲,你可願意做我府上的女主人?”
丹菲張口結舌,一股巨大的、說不出是驚愕還是激動的情緒將她席卷。她確實愛慕過段義雲,有過懵懂卻綺麗的憧憬,但是她從來沒想過夢想能有成真的這一天。
“我……”丹菲語塞,“你……你是認真的?”
“是!”段義雲堅定道。
“我一直以為你……”丹菲尋思著措辭,“你對我……”
段義雲握緊了她的雙手,“兩年前你還很小,很多事,我也沒法確定。如今我們都曆劫歸來,我們有同樣的經曆,同樣的目的將我們緊密聯係在一起。如果要我說,在這個世上,唯一和我是一類人的,就隻有你一個!隻有你能理解我了,阿菲!”
丹菲深深呼吸。
段義雲溫柔笑著,“你我的父母都已不在人世,婚事可以自主。所以我才貿然向你提親。阿菲,你不覺得,我們倆也是最合適的一對麼?”
丹菲喃喃道:“我……就像在做夢一樣。”
段義雲眉宇舒展,露出滿懷愛意的笑容,“我也是。我沒打算這麼倉促提親的。我是不是嚇著你了?”
丹菲倉促地笑了笑,手按著胸口,“我……我現在沒法給你答複。”
“我知道。”段義雲從容地點了點頭。
“我需要考慮一下。”丹菲站了起來,“給我一點時間。”
“我等你。”段義雲不舍地鬆開了她的手。
丹菲拉著雲英的手,怎麼離開包廂的都不清楚。下了樓來,才發覺自己臉頰滾燙如燒,渾身都止不住細細地顫抖。
“恭喜阿江。”雲英湊到她耳邊小聲笑道,“將軍對你可是一往情深呢。”
丹菲強笑道:“實在太突然了。我完全沒個準備。”
“你們是舊識。你本就是替他妹妹入宮的,情分非比尋常。”雲英道,“不論他過去是誰,如今他可是禦封的忠武將軍,又有實職,可是四品武官呢。雖是新貴,卻也炙手可熱。他正經求親要娶你為正妻,這可是天賜良緣。之前那些王孫公子追求你,不過是想納妾。”
丹菲苦笑,“我要好生想想。”
雨已小了許多,丹菲不用宮人打賞,提著裙子快走幾步上了車。
趕車的內侍一聲吆喝,白牛緩緩起步,脖子上的銅鈴在細雨聲中叮當作響。
丹菲掀起車簾眺望。段義雲正站在二樓窗口,憑欄俯視著她,目光幽深。當年她在女學裏上完課回家,他騎馬送出一段後,也是這樣目送她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