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崔景鈺騎著馬,伴著孔家的牛車,將孔華珍送回孔府。
此時已近深夜,熱鬧了大半夜的煙花終於結束,喧囂也隨之落幕。離開鬧市後,道路兩邊逐漸安靜下來。一路上,兩人都沒說話,隻聽牛車輪子壓在雪上發出察察輕響。
孔華珍坐在車裏,腦子裏反反複複地回響著船上崔景鈺的那句話。
“我不愛她……”
“我不愛她!”
簡單的一句話,語氣漸漸從本來的平淡冷靜,變成了臆想中冷酷帶著厭惡。
孔華珍越想越傷心,再結合船上那些貴女們的作弄,以及她入京數月來,明著暗著因為崔景鈺而受的那些愛慕崔郎的女子的白眼,各種委屈埋怨湧上心頭。她縱使再心胸寬廣,豁達大度,此時此刻都沒法再壓抑那股悲憤之情。滾燙的淚水湧出眼眶,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崔景鈺聽著車裏的壓抑的哭聲,覺得挨了無數個劈頭罩臉的耳光似的,慚愧不已。
“珍娘……”
“我無事!”孔華珍立刻道。
崔景鈺便沒再出聲。
他同女子相處,向來是女子貼上來遷就他。就是安樂公主會衝他使脾氣,被他冷眼一掃,也會又軟綿綿地來道歉。除去這些女子,他接觸過的,就是丹菲這樣有話就說、有火就發的女子。丹菲直爽幹脆,凡事大家好商量,商量不通,大不了吵一架。他同丹菲雖然看著矛盾重重,其實反而是最意氣相投的。
孔華珍這種什麼都不說,隻知道哭哭啼啼的女孩,很是讓崔景鈺束手無策。他不是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可是他從來都是板著臉一走了之。孔華珍是他未婚妻,他走不了,又不會哄,很是為難。
崔景鈺覺得這樣下去不行,隻好道:“安樂公主性子嬌縱,我後來已是說過她了。你以後不如避開她就是。”
他一個臣子,居然可以去教訓公主,可見兩人是真有私!普通女子就罷了,孔華珍將來怎麼同公主搶男人?
想到此,孔華珍生出了後悔之意。
崔景鈺斟酌片刻,道:“其實我同安樂公主……”
“我不想聽!”孔華珍又一句話堵了回去。
崔景鈺見她不想聽,便不說了。
可孔華珍又等了半晌,一直到牛車到了孔府,都不見崔景鈺繼續說下去。她心裏好奇的爪子直撓牆,可臉皮薄沒法子再開口要崔景鈺解釋。她一恨安樂公主無恥,二恨崔景鈺不解風情。把淚一揮,也不和崔景鈺道別,扶著婢女匆匆走了。
崔景鈺轉身上馬離去。走出了一段,回想起這個莫名其妙的夜晚,不禁一聲哂笑。
他卻不知道,孔華珍進去後沒走幾步就後悔了,又匆匆跑出來追他。
她本以為崔景鈺見她生氣了,會在門口守著。哪裏想到奔出門一看,雪地裏連個影子都沒了。
孔華珍這下是真的又悔又氣,倒在婢女的懷裏大哭起來。
上元節過後,天氣便漸漸回暖。早春的紅梅爭相怒放,大明宮的梅園裏紅雲片片。
這日丹菲不用在韋皇後身邊當值,便帶著一群小宮婢來到梅園裏,手執琉璃碗,采集梅花上的積雪,回去澆上乳酪蔗漿和各色果醬,倒是一道可口的甜點,配著炙羊肉吃極好。
丹菲在這邊帶著小宮婢采雪,那頭就有幾個身穿華服的年輕男女一路說笑著走來,顯然是來賞梅的。
領頭的男子高大俊朗,通身貴氣,笑聲爽朗,正是臨淄郡王李隆基。他手臂裏挽著一位宮裝麗人,不是郡王妃,卻是宜國公主李碧苒。這堂兄妹兩人穿著一青一籃的衣衫,卻是像登對的璧人似的。
丹菲不想和李碧苒打招呼,退開幾步,避到梅樹後去。
可偏偏李隆基眼力好,經過之際,覺得那樹後的人影很熟,情不自禁地喚了一聲:“可是阿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