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川兒的寶寶好可愛哦。”娘的笑聲如風過串鈴,柔軟的指腹按在我頰上額上,“小海的管豔姐姐,我的小海最可愛是不是?”
“是,最可愛,也最折騰人。川姨,您就讓她醒過來罷,不然,外麵有人要大開殺戒了!”
“殺人?殺人不好,殺不不好,小海,殺人很不好!”
“誰殺人?”我問。
娘不待答,有人“哇”叫一聲,就跑得不見人影,“小海醒了!小海醒了!不止是出聲說話,眼睛也睜開了,快來人,快去稟報你們的國君!”
這管豔姐姐,好吵。“娘,她在做什麼?”
“去告訴惹小海生氣的那個人,小海醒過來了。”
“她……”
“他是個壞東西!他惹小海生氣,娘生他的氣,娘把他趕開了,不讓他看我的小海。”
我,又把眼閉上。一提起那個人,一想起那個人,漫天而來的,是全身血液盡如失去的無力。他不止能讓“雲滄海”這個名字消失,還能把雲滄海殺死。
“小海……”
他來了。
“小海,睜開眼,你必須睜開眼,才能明白一切。”
我不要。
“小海,娘在這裏,沒有人敢欺負你,你就看看壞東西罷。不過,有兩個壞東西呢,哪一個是真的?”
我倏然啟眸。
“小海……”
……秋長風?我翻起身,手在心之前,撫上他眉間那道刀刻般的深紋。但,去不掉。“這是什麼?”怎幾天間,他就長了一條皺紋出來?
秋長風凝望著我,眸裏是兩汪宛被火洗過的黑夜,“先別管它是什麼,去看地下這個人。”
他抬足,將跪在腳下的一人踢轉了過來。
“秋長風?”另一個秋長風?
“一直以來,他就是我的那個替身,從京城返回西衛的儀仗,上一回領兵出征,及多回外出做一些例行的公事,都是他替我。他的存在,明月、秋水、長天都知道。我也想過要讓你見上一見,卻並不以為有多重要,便擱置了下來。”
“在你王帳裏的那個人,是……”
“前一段時日,我巡軍營之際,被突然驚蹄的軍馬輕微擦傷。因那匹軍馬是中了獸蠱同,為防蠱人沒有忌憚地將此手段擴延亂我軍心,我帶著得多,按所獲的蛛絲馬跡離營追剿。你去的時候,我和得多都不在營內。”
“他……他怎麼會和水若塵聯手騙我?他……”
“你自己來聽罷。”他從床前的小案上取了一枚棋子,打在了另一個“他”的穴道上。
“……秋長風,枉你是秋長風!”那人喉間出聲,先低後揚。以秋長風的聲音,秋長風的臉,叫著秋長風。“你不是別人,你是秋長風!你是完美無缺與生俱來就要讓眾生臣服腳下的秋長風!能站在秋長風身邊的女人,一定要是瑩郡主、水郡主那樣的美貌、智慧、家世都是一流中的一流的女人!秋長風,你越來越讓我失望,你已經不配做秋長風!我才是,我才是那個天地間獨一無二的秋長風!”
我越聽越是迷惘,“他……他在做什麼?”
秋長風眸如寒鏃,“他扮我,扮得太入戲。他已經忘了自己是誰,他以為,他是我。或者,他以為,他已經可以替代我。”
“秋長風,你怎麼可以讓自己如此墮落,讓一個奴婢沾汙了你的身份?這個卑賤的女人,甚至配不上秋長風的一根腳趾頭!秋長風,為了她的巫術,需浪費你恁多的時間?”
秋長風的聲音,秋長風的臉,在罵小海,哪怕“他”不是他……
“啊啊啊……”隨著坐在床沿的秋長風手勢一探一揚,地上的“秋長風”抱臉慘叫翻滾。
“你永遠不會是我。” 那張人皮麵具戴得必定是曠日持久了罷?未經藥水浸泡,被秋長風如此硬生生撕下,連帶著這個以為自己才配做秋長風者的皮肉,當真成了一張人皮麵具。秋長風舉著帶著些許血漬的它,笑得沒有一絲溫度,“你嘴裏發出的那些屬於弱者的哀鳴,永遠不屬於秋長風。”
其實,這個“秋長風”本真的麵部輪廓,便與秋長風有三四分的相似,再加上聲音……聲音也不是盡像,一旦他將語句拖長,就會有一些偏於尖厲的尾音,所以,那日,他的話短之又短。
“秋長風,你不配做秋長風了,你為了一個女人灰頭土臉,這哪裏是傲睨人世的秋長風?你既然不想做,為何不讓我做?我才是那個真真正正的秋長風!你完了,秋長風你完了……”
這個人,完了。他活在假相裏太久,以為自己已經成了那個假相,他甚至以為自己有比假相的真相更有權力做真相……
而被假相輕易就蒙蔽了的我,又是何等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