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沒記差,應是十三歲那年,常峰便與一群十五六歲的孩子學起大學,那年裏,私塾裏的學童愈發稀少,隻因頭一年便發起大旱,田地裏顆粒無收,大部分學童都隨著父母外出逃荒,就讀的隻剩下些家境殷實,不愁生活的富人子弟。還記得那年裏爺爺教授的:“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知止於至善。”
第二年,常峰十四歲,連卷著第三年大旱,上好水田裏也已顆粒無收,天氣整日裏便如火雨席卷一般悶熱。入了秋,私塾再辦不得,爺兒倆再受不得積餓,逃荒了去。起初幾月,縣裏發得救濟,一日裏總能挨到幾碗稀粥,半塊粗糧,可不知哪日起,光景突的慘淡起來。沒過幾日,饑民們掀翻了縣裏的賑濟台,可卻未能尋得半粒糧,急匆匆奔赴縣衙,縣官兒倒也清白,正要領著一家三口背起行囊跑路,見滾滾饑民湧來,笑道:“縣裏已是沒的糧食,力壯的向北走,聽聞逃出了我南宋就近十國,便能尋得活路。”
爺兒倆隨著人潮向北走,隻是爺爺老邁,拖不得步子,被人群落下,怎奈福禍相依寄,逃過了前方路人相食,十生其一的慘絕。
止有一事,讓常峰至今仍覺如夢如幻,悲傷不起。那日裏便如同以往般,入目裏隻剩大旱中的荒蕪,樹皮被扒的精光,餓的滿眼星,忽地常峰振作精神,隻見前方兩條高瘦大狗朝著爺兒倆跑來,常峰一邊招呼著爺爺,一邊伸手指點,怎知嚇的爺爺好似脫了魂兒,愣在原地,回過神來,竟不知老頭兒哪裏借來的大力,拖拽起常峰便朝不遠的枯樹逃去,常峰納悶不已,到了樹旁,老頭隻在臨終前交待了常峰一句:“爬”便半托著常峰朝樹上托舉,常峰不敢違逆,此時才從爺爺的眼神中看出驚怖。
兩隻野狗露著牙齒朝爺爺衝來,常峰記憶中從不記得如此凶橫的狗,嚇破了膽,順著枯枝便朝上爬,爬了沒幾步,隻聽到一聲慘叫,往下一看,爺爺已滿臉是血,一隻惡犬狠狠卡住爺爺的脖子,另一隻便在爺爺臉上扯下好大一塊血肉,那扯下血肉的瘋狗昂起頭來與瞪大眼睛的常峰稍稍對視,便低頭啃食起尖叫著的親人來,常峰抖動不已,怔怔望著世間最後的親人被活生生啃食,腸腦滿地。
恍惚著隻是一個眨眼,一隻野狗叼著半截人腿,一指野狗拉著整塊的胸骨揚長而去,地上,隻留下沒了麵目的頭顱和滾滿血跡的草鞋。
常峰伏在枯樹上,渾然不覺胸口與枯樹摩擦出的鮮血,絲毫不敢大膽呼吸,似乎每一口出息都要將心髒吐出。
夜了,再也抱不緊樹幹,常峰直愣著眼從樹上滑下,記憶中,此時才變得清醒起來,絲毫不敢哭泣出聲,也沒勇氣靠近隻剩頭顱,麵目全非的爺爺,還想爬上樹冠,卻再也沒了力氣,不知覺的,沉沉睡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