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被幾位同好慫恿著,開始踏上私撰文言紀傳體通史《天國誌》的漫漫不歸路,寫著寫著,便日漸強烈地被一種情結所困擾。
是怎樣的一種情結呢?
一方麵,作為一名也算受過正規訓練的曆史愛好者,在撰寫通史時不得不循規蹈矩,有一說一,有二說二,連一都沒有則隻能說“存疑”、“商榷”,或索性什麼都不說,以保持通史的客觀性、嚴肅性;另一方麵,作為一個普通人,麵對頭緒繁多、又存在大量“留白”的那些事、那些人,以及那個時代,卻免不了產生諸多感慨、聯想,而這些感慨和聯想,隨著了解的深入,又會逐漸在腦海中形成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鮮活的畫麵和場景,撩撥著你、抓撓著你,不是要你去編故事,而仿佛是一個個慢慢成形的故事,逼著你去把它們“接生”出來。
太平天國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時代:離我們很近,是以留下許多傳說、記憶;又離我們很遠,因為它的國、它的典籍、它的大多數官方記載都付之一炬,留下的也是殘編斷簡,支離破碎,且百餘年來因不同背景、不同傾向和動機者的“古為今用”,在它身上塗抹的各色油彩,又讓其本來麵目難以辨認——一言以蔽之,太平天國不乏虛構、故事或傳奇,從它剛誕生之初直到今天,繪聲繪色乃至力亂怪神的相關傳聞可謂汗牛充棟。
然而於我而言,似乎還少了些什麼:少了一種“嚴肅的虛構”——是虛構,但基於“曆史人”的嚴肅。
曾對愛好詩詞的朋友論詩詞之意境,曰詩詞中之情景,都是所謂“情的景”,即每個作者內心所感,見諸筆端的景致,而非無血肉的“死景致”;曆史小說中的曆史,同樣也是“情的曆史”,是作者本人心目中的曆史人物、曆史事件和曆史是非。太平天國的時代距今不遠,又適逢古與今、洋與中縱橫交錯的風雲際會,對此後百餘年中國政治、經濟、文化、軍事等各方麵,都產生了始料未及卻深刻久遠的影響。這種影響甚至至今仍綿延不絕。作為一個自幼攻讀經史詩文、卻陰差陽錯走上了外語專業學習道路,祖先曾因“剿撚”立過軍功,自己的曆史研究啟蒙卻是從撚軍研究開始的人,一個出生於昔日“小天堂”所在地“天京”、也就是南京的人,就更不乏這樣的感受和衝動。
但“情的景”又必須首先是“景的情”,詩筆再富想象力,也須方即是方,圓即是圓,草木即是草木,沒有這“景的情”,“情的景”變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失去其應有的鮮活度。作為一個專攻太平天國史的曆史愛好者,在撰寫相關“正史”之餘,把不便入史的“情的景”寫成曆史小說,作一番“嚴肅地虛構”,自問聊可為層出不窮的“太平天國類故事”添上“萬寶全書一隻角”,讓喜愛“正史”卻覺不過癮、喜愛傳奇卻嫌不信實的那一部分朋友,多有一個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