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員外郎鄭成和宣節校尉馮彥的兒子遊河的時候翻船而死,趙佶無動於衷,隻顧著用手指在那裏反複描摹高登畫的頭像。
“那天跟高登談論書畫,我就知道他應該不會隻是紙上談兵,可是卻沒想到他的畫法不但別開一家,而且堪稱神乎其技。”趙佶說道,“你看這線條,還有光明和陰影……”
李倫應和道:“高衙內的畫得確實栩栩如生,微臣去看過那二人的屍體,樣貌跟高衙內畫上的一般無二。”
趙佶搖頭說:“不光是像或者不像的問題。你看他們的神情,乍看上去是飛揚跋扈、傲睨得誌,可是仔細看就會發現他們眼神空洞,了無生趣。高登畫像的時候,已經看穿了這些小王八蛋的本來麵目。”
“可是高登也是渾蛋!畫技是要用在幫開封府圖形畫影這種事情上的麼?才智是要用在替升鬥小民掙命這種事情上的麼?”趙佶說著說著突然大發雷霆,甚至一度想把手裏的畫像扯開,可是轉念一想,還是輕緩地將畫像放下。
趙佶登基之初,也想過要當一個有所作為的皇帝,事必躬親,納諫如流。士庶臣僚都可以向朝廷進言,說得但凡有一點道理,就可以得到獎勵,哪怕說的全是屁話,也不會受到懲罰。結果他得到了很多的屁話。
他聰明睿智,一眼就看出來元佑黨人和紹聖黨人都有不對的地方,於是改年號為建中靖國,暗示新舊兩黨,你們都是大宋第一流的聰明人,應該能明辨是非,討論問題和做事都要遵循中庸之道,不要總是兩相傾軋。結果舊黨和新黨還是對人不對事地爭鬥不休,兩者之間的差別僅隻在於舊黨隻管鬥爭,不幹實事,新黨一邊鬥爭,一邊幹事。
有一天,趙佶坐在雕梁畫棟的金鑾殿裏,看著臣子們狗咬狗一樣的吵架,突然大徹大悟:原來天下萬事萬物,都如同鬥雞走馬,隻不過有的有趣,有的無趣。在無趣的事情上浪費時間,為智者所不取也。
犧牲會每年殺掉百十個人,但是也掀不起更大的波瀾。高登把心思花在跟犧牲會爭鬥上,不免讓趙佶想起十餘年前還沒有看破世事的自己,有些恨鐵不成鋼。
李倫遲疑道:“高衙內應該並不知道犧牲會的存在,隻是為了替曹文逸真人出氣吧?”
“他會不知道犧牲會?你以為他不知道犧牲會?”趙佶怒笑道,“高登就算不知道犧牲會這個名字,也知道有這麼一群人。我聽你說,想要綁架文逸真人的賊子一共有八個人,結果高衙內先說隻記得三個人的樣子,等犧牲會丟卒保車,把這三個人扔出來之後,他又說,哎呦,我又想起來兩個人。他這是從一開始就想好了要分而治之。”
看到李倫臉上仍然掛著懷疑的表情,趙佶笑道:“你若是不信,晚上摸進高衙內的書房看看,另外三個人的樣子,他怕是也早就畫出來了,等著交給開封府呢。”
李倫倒吸了一口涼氣:“高衙內身邊的禁軍教頭林衝和大相國寺的僧人魯智深,雖然都有萬夫不當之勇,可是若與犧牲會為敵,力量也還是弱了。蔡衙內心智又有缺失……”
趙佶歎息道:“所以你們皇城司給朕盯緊點。這個世界上好玩的人越來越少了,別讓犧牲會把高登給弄死了……還有文逸真人,也別讓犧牲會綁了去……嗯,女飛衛也看好了。”
李倫跪地領命,連聲稱是,心裏羨慕高登深得聖眷,連大小老婆都被保護起來。
趙佶喃喃自語道:“聰明才智不去吟風弄月,大好年華不去眠花宿柳,偏要在意犧牲會殺了幾個人這種雞蟲得失。這個高登,真是沒有正事。朕還是要找個時間敲打敲打他才行。”
開封府這邊也早已收到又死了兩個小衙內的消息。
滕府尹若有所思地問道:“最近的事情有些奇怪。先是燒死了三個公子哥,昨晚又淹死了兩個,還都是高衙內畫了像的人。不會是高衙內派人下手幹的吧?”
孫佛兒心思微動,最後還是忍著沒把犧牲會的事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