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印度之前,我原計劃把行程的最後三天留出來,做一次完全無厘頭的旅行,飛到筆尖所指的任何去處,哪怕是窮山惡水的不毛之地。可是,來後方知,印度實在太大,僅僅把南北走遍即需數個月,我那點時間僅夠局部地走馬觀花。而且,在習慣了背包行之後,我已經沾了地氣,感覺坐飛機旅行像是天邊的事情,寧願背著大包一步一個腳印地丈量“地雷”遍布的印度大地。
筆尖所指之處有一個藍色圓珠筆畫的小圈,那是剛來印度時隨手畫的,也是一處古跡。
出門來,在孕婦前麵放下些錢,飛似的逃開。
搭了地鐵來到古跡門口,不禁失笑,誰能想到歪打正著,這竟然是一處世界文化遺產。
印度全國共有十五處世遺古跡,照片印在全國統一樣式的門票上,細數之下,我看了北方沿途所有的八個,其他都散布在南印。
我本無計劃專門去看任何世遺,可是,稀裏糊塗間竟然一個沒漏地跑遍,每次都是到了門口方知,最後這處還是圓珠筆給指的,看來旅遊攻略當真無必要。
吉人出門,自有天助;若無天助,自有筆助。
古跡裏斷壁殘垣,中間矗立著一根七米高的黑鐵柱。雖然看起來毫不起眼,這鐵柱卻大有來頭,它建於公元前後的古普塔帝國,在兩千年的歲月裏,屹立於風雨之中,渾身上下竟毫無鏽痕。
黑黑的鐵柱看上去油潤冰涼,堅實得讓人氣餒,柱子的表麵略顯粗糙,粗糙裏滲出來的並非是滄桑,而是一派無動於衷的漠然。
任何一件經得起兩千載風雨考驗之物,理當漠然,這是它的資格。
鐵柱的建造之時,正值印度古文化的巔峰,各項科學均執世界之牛耳。用印度人自己的話講,當時,中國人是瓷器之大師,他們是鐵器之大師。如今,鐵柱的配方早已失傳,一如同樣神奇的越王勾踐之劍,成為文化迷霧裏的一個傳奇。
在落日的餘暉中,我把三部膠片相機裏的膠卷全部掃完,長籲一口氣,虛脫之感頓起,心中空空如也又充盈飽滿,似有所得又似有所失。
此般時刻,Better Than Sex!
乘著夜色來到機場,在和安檢員進行了照例的口舌之戰,並在不懈的堅持之下,他們滿臉狐疑地對我的一百卷黑白膠卷進行了手檢。
終於,滿身大汗地坐在了候機廳的長凳上,腹中依稀有些翻騰。
印度之行,迤邐一路,算是有始有終,此為人品靠譜。
環顧左右,突然發現機場裏昂首闊步的人,都是我在這一個半月的旅途中幾乎沒有遇到過的商業人士。看著他們手提電腦包、衣著光鮮、指點江山的風采,一股久違的窒息感頓然而生。
我的流浪就這樣結束了麼?
不!
脫了鞋,盤腿坐起,闔上雙眼:
我在飛,滑過撲朔迷離的白霧,掠過浩瀚無垠的綠靄,直抵那片黑色森林。
我在跑,穿過月光疏射的古木,奔過蛇行錯節的枯藤,迷失在無盡垂蔭。
我驀然回首,八千裏風月,來路渺渺。
忽有彩蝶輕舞翩遷,靈光乍現,戚戚然竟得了玲瓏心一片……
我打開行囊,唯見一本厚厚的經書,封麵題著一行小字:
“你是自己的主人。”
翻開來,竟然空無一字!
清風乍起,一片幹枯的菩提樹葉自無字書中飄然而下,拾起定睛看去,隻見上書:
“好好活著!”
原來,這,終是我跋山涉水、從西天取回的《印度心經》!
有緣者得之、有意者閱之、有悟者證之、有道者行之。
前途天盡頭、獨然夢醒時分,與君共勉之!
(完)
2012年5月28日於加州 Fremo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