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清晨,一陣混合著桃花與泥土香氣的暖風順著半掩的紙窗輕柔吹入,卷起了窗沿上的些許薄塵,晃晃悠悠的蕩在了伏案淺眠的青衣女子臉上,本來應該是一張明豔的臉龐,此刻卻愁容滿布,緊蹙的眉峰讓人看了禁不住心疼,薄薄的眼皮下,隱約能看到眼球的顫動,顯示出女子的不安,小巧而秀氣的鼻尖上浸出了幾顆汗珠,順勢而下,險些滴落在緊抿的蒼白唇瓣上,這樣的憔悴與不安,到底是什麼事讓這女子變成了這副摸樣?
順著那細小的窗縫向外望去,入目是一片惹火的桃林,麵積巨大呈圓形覆蓋的桃林,把這翠綠的山頂染成了一片豔麗的粉紅色,整體看來,倒像是一隻戴了粉紅色帽子的綠色怪物,詭異而可笑,真是個奇異的組合。
在這一片粉紅裏,矗立著一座精致而簡潔的莊園--桃莊。
因為莊主喜靜,且本就是隱世於此,所以桃莊裏的人很少,隻有7人。
本來,這樣好的季節,該是席地撫琴,迎風而舞,眾人歡飲的好日子,然而桃莊卻整個籠罩在一種沉寂而哀傷的氣氛裏,因為就在昨天,桃莊的莊主,那個眉目如畫,才情過人的絕色女子香消玉損了。就此,陶情的命運齒輪,也開始了轉動……
桃莊南側的別院裏,木質的房門吱吱呀呀的響起,刺目的日光從緩緩打開的門外衝了進來,一個淡綠色的身影伴著這日光輕輕的走入。
“情姐姐,您怎麼就伏在桌上睡了一夜呢?這窗也沒關牢,會染上風寒的……”綠衣丫頭一邊絮叨著一邊把洗臉盆放在了梳妝桌旁的架子上,回身看著伏案的女子,無聲的歎息了一下,又轉身去關窗。
案上的女子輕微動了動,奮力睜開雙眼,單手支頭緩緩坐了起來。
“恩……貪涼,就稍稍開了些……”
“情姐姐,嬋姨今兒個特意早起給您熬了些銀耳粥,多少吃點兒吧,一會兒再讓七爺幫您開些調理身子的藥,您這樣下去,如果卿姨看到了,也會難過的。”
“琉兒,我沒事兒,隻是這幾日忙碌了些,養一養便好了。”
琉兒是我三歲時娘親在山下撿到的孤女,因為她有一雙極為明亮的眼眸,一看便是個老實的丫頭,娘親就留下她與我為伴,雖然她一心要侍奉我和娘親來報答養育之恩,我卻一直視她為姐妹。
琉兒滿眼擔憂的看著我,我知道她的擔心,這幾日為了娘親的喪事,我甚少吃喝,身子不免弱了很多,人也難掩憔悴。
“情姐姐……要是心裏煩悶,琉兒陪你說說話。”
“好琉兒,我真的沒事,真的……好了,我們快些收拾收拾去前廳吧,大家該等急了。”
起身去洗臉,隱約聽見身後低低的一聲歎息,不禁苦笑。琉兒,對不起,不是不與你同甘苦,隻是,一個人的悲傷,我不想那麼多人替我背負。
簡單的洗了臉,讓琉兒隨意挽了個簡單的發髻,便急忙往前廳趕去。
一路上,看莊裏的桃花伴著春光絢爛的好不得意,像極了娘親嬌豔的麵容,想起每年春天,莊裏所有的人都會一起在桃林裏呆上三天三夜,偶爾撫琴高歌,偶爾劍袖齊舞,到最後都喝的酩酊大醉,唯有娘親一人,在眾人酣醉之時,獨自步向桃林的更深處,每次我都隻是會感歎娘親的酒量真好,卻不知為何這樣的好。直到去年,因為身體不適,我沒有喝太多的酒,於是在娘親走入桃林深處時,我便跟了上去。曲折的小徑盡頭,娘親單薄的身影靜坐在迷湖邊,透出一種沉悶的悲傷,讓我覺得隱隱的疼,我輕輕走過去,跪下,從後麵摟住了娘親的脖子,聞著娘親如瀑的墨發上終日彌漫的桃花香,喃喃低語。
“娘,為什麼坐在這裏,您這樣子讓情兒看了心疼。”
娘親抬手細細扶著我的手,回頭將我攬入懷中,我看見娘親眉目間從來沒有過的巨大哀傷,以及眼中蓬勃的霧氣,慌了心神。
“娘,怎麼了?情兒讓你傷心了麼?娘……”
“情兒……情兒……娘以為能忘了他,娘以為16年足夠娘忘記一切,可是娘做不到,為什麼,為什麼他要拋棄娘,為什麼……”
娘親胡亂的傾訴著,那些長年蟄伏在內心深處的情感像是突然爆裂開來,鋪天蓋地的籠罩了她,讓她險些窒息,我感覺到她垂首的肩窩處灼熱的暈開了一片傷痛的痕跡。
我用顫抖的手,牢牢的抱住了她,像抱著一個初生的孩童,小心翼翼卻心痛如絞。
“娘,還有我,還有情兒,不怕,情兒不會拋棄娘,情兒會一輩子陪著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