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出戲的第一幕已經演過了。昨晚劉蘭香走出新亞酒家上街吃飯的時侯,鄺玉屏已經跟上了她。跟到南方大廈逛商場的時候,按照黃天富的暗號,她與鄺玉屏分別站到兩個櫃台前:此時陳阿福突然出現,站到了第三個櫃台前,三人恰好站成了一個正三角形;彼此相望,目光一閃,這“三頭對麵”的戲就演完了。劉蘭香回身走開去了。鄺玉屏與陳阿福對麵走過,擦肩會麵,彼此看了個真切。
任何事情都有漏洞,再嚴密的監視也有孔子可鑽。雖然我公安偵察員分頭監視著劉蘭香、陳阿福和李汝壽,但是他們互相之間一沒說話,二沒交接物品,在這萬頭攢動的南方大廈裏隻是互相望了一眼,監視者也就無從發現什麼破綻了。如果說漏洞,那就是監視劉蘭香的偵察員並不認識陳阿福;監視陳阿福和李汝壽的偵察員也不認識劉蘭香;特別是大家都不認識鄺玉屏。這個缺陷當然是可以克服的,但因時間過於倉促,梁榮隊長沒有來得及提供有關的照片。另一個漏洞,是我們的偵察員向梁榮通報情況時,隻說明了劉、陳、李三人吃晚飯之後到什麼地方逛過,卻未能說明他們同一時刻在南方大廈同一地點出現。
消除這些漏洞是要付出代價的呀。他們怎樣總結經驗教訓的?那是後話了。
現在,劉蘭香小姐坐在“藍箭”牌越野車裏,心情比較坦然,甚至有點希望早些返回香港去領取那一萬港元的賞錢了。不是嗎?她的差事已經順利幹完;至於陳阿福如何從鄺玉屏手中取走那320兩(10公斤)麝香粉,她並不知道,也不願意去操心,那是阿福的差事兒,黃天富單獨向他交代了辦法,與我無關。
“華興”卡車駛入佛山市區之後,道路熟悉,左彎右拐,不久便來到一家陶瓷店門前停住。搞什麼名堂呢?原來是殯儀館的押運員李汝壽下了車,到店裏去選購30隻新瓷壇子。陳阿福則利用這點時間開著空車到附近加油站去加油。
“藍箭”照例停在200米以外的一個路口監視著他們。梁榮心裏感到不是滋味兒,趕緊用對講機通知當地公安部門,請他們暫時“監管”一下去加油的“華興”卡車,他自己則把注意力放在了李汝壽身上。這樣分工也是合乎情理的,因為劉蘭香密報的那三壇子私貨已被查獲,李汝壽又接受了東莞翻錄黃色錄像和文物走私團夥的港元支票,現在他突然下車鑽進了陶瓷商店,會不會從這裏溜掉呢?想到這兒,梁隊長坐不住了,跳下汽車,快步追進陶瓷店,必要時就在這裏拘留李汝壽!
李汝壽並沒有溜走的意思,他正指使店員把選好的瓷壇子搬到店門口,點燃一支煙,等“華興”回來裝車。
這邊“藍箭”車裏的小夥子蔡軍更多了一番懊惱,好像被人家使了“定身法”,不能下車,也不能挪窩兒。他惱恨自己不會開車,否則就可以開過去監視加油的“華興”司機陳阿福了。沒技術,現在隻能陪著“臭小姐”坐在車裏傻等。難道這不是漏洞麼?陳阿福開著卡車去搞什麼鬼,梁榮隊長也不知道啊。
事後總結經驗教訓的時候,他們找出了這個漏洞--陳阿福在加油站給汽車的油箱加滿了油之後,還從車上搬下來一隻備用的空汽油桶,也灌滿了油。往車上抬的時候,因為油桶較重,排在“華興”後邊的另一名卡車司機上前幫了個忙,這時,任何人也沒注意到,他倆換了一隻桶!為這件事,梁榮和小蔡簡直後悔死了。不過,吃一塹、長一智,小蔡還是當了個“事後諸葛亮”,總算弄明白了換桶的花招。原來,跑長途的大卡車,光靠油箱裏那些油是不夠用的,所以車上一般都要另外攜帶一隻油桶,這是常識,誰也不會見怪。陳阿福給“華興”卡車的油箱注滿汽油之後,又搬下一隻備用空桶來灌油,也不會引起誰的注意。問題出在排隊加油的好幾輛大卡車都從車上搬下了備用的空桶--車在排隊,桶也都放在另一個加油龍頭前邊排隊,此時可就隻有司機認得哪隻桶是自己的了--幫助陳阿福抬桶的那個司機不是別人,正是昨晚在南方大廈彼此“認準了”的鄺玉屏!他倆的桶是一模一樣的,你幫我抬一隻上車,我再幫你抬一隻上車,轉眼之間不但換了油桶,陳阿福還把黃天富的親筆收條塞到了鄺玉屏手裏--這個動作也很自然,因為加油的時候,司機們手裏大都捏著“油票”或現金,交納現金的司機手裏還多一張發票,所以,他在此時掏衣兜,或者往衣兜裏放回去一些什麼紙條,同樣不會使人見怪。“走私分子想得比咱們還周全啊!”小蔡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主動寫書麵檢討,何教授收不收呢?那也是後話了。
當時,誰也沒有識破這些花招。“華興”卡車加完油之後,及時返回陶瓷店門口,裝上李汝壽選購的30個新瓷壇子,不再經過廣州市區,而是抄近路跨過珠江,直接向深圳駛去。“藍箭”繼續追蹤。通過對講機與何教授簡短商量之後。梁榮心裏知道,在文錦渡海關扣留李汝壽是不成問題的了。對於“華興”卡車,當然也要重點檢查。
5
“阿梁!阿梁,告訴你個好消息……”
對講機裏傳出何教授的聲音。小蔡一驚--教授怎麼忘記了使用密語哩!難道你忘了“臭小姐”劉蘭香也坐在車上嗎?
“劉小姐密報的情況屬實。那三隻裝著私貨的瓷壇子已被查獲,是內地走私分子撬開壇子取貨的時候,被當地派出所民警當場捕獲的。人贓俱在。據內地走私分子交代,私貨是那個香港押運員李汝壽偷運入境的,你們跟蹤途中,注意不要被他溜掉!”
聽著何教授的“明碼”電話,劉蘭香心中一驚一喜:驚的是內地破案有多道“防線”,過了海關,還有地方上公安派出所這一關,今後可要事事小心,處處提防呀;喜的是自己密報奏效,“賣了”與鹿茸洋行毫無關係的倒黴蛋李汝壽,轉移了海關的注意力,掩蓋了司機陳阿福,而且,取得了海關“老何同誌”對自己的信任--他已經不再使用密語了嘛!可見小黃老板策劃的這個計謀還是相當高明的呀。隻要再過兩小時,我和阿福每人一萬港元的賞錢也就領到手了。想著想著,一絲微笑從她嘴角掠過。一萬元!這趟冒險還是值得的。父母和姐姐三個人,苦苦地操勞個把月,也掙不到一萬元啊。
梁榮通過車內的反光鏡,時不時的瞥一眼,觀察著劉小姐的動靜。他知道何教授用“明碼”重複昨晚早已知道了的“好消息”屬於“投石問路”--倒要看看你劉蘭香作何反應?他瞥見了劉小姐那一絲微笑。現在,這位心身疲憊的女人眼皮直打架,開始打盹了。
見此光景,小蔡心裏也有點犯嘀咕,“臭小姐”劉蘭香是真心前來密報的嗎?否則怎麼會大鬆心,打瞌睡?
“華興”卡車的駕駛棚裏,李汝壽也在打瞌睡。他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劉蘭香--黃天富“賣了”。事實上,那三壇子私貨也不是他的,而屬於另外一個走私團夥,他隻不過是個小小的馬仔。押運骸骨壇並且從佛山買回30個新壇子,這是他的“正業”;順便夾帶幾壇子私貨,則是他的“副業”。他與司機陳阿福也沒啥交情,“華興”卡車是他那個殯儀館花錢租的,租到哪輛車就是哪輛車。至於黃天富怎樣探聽到別的團夥恰恰在這時候派李汝壽偷運三壇子私貨,並且故意安排了陳阿福出車,此中奧妙,李汝壽一無所知。但他卻知道避開別人的耳目,包括避開司機陳阿福--陳阿福當然也裝作一無所知羅,你押運員叫我把骸骨壇卸到哪兒我就卸到哪兒,你收內地人的支票,我假裝沒看見,看見了也“誤”認為是一紙收條;你的私貨什麼時候被查出來,或者你李汝壽什麼時候被拘捕,與我司機一概無關;我隻按照黃天富的計謀行事,包括開卡車去加油和調換一隻備用的油桶,對你這個押運員也是絕對的秘密。
李汝壽在駕駛棚裏打瞌睡,甚至打出一陣陣鼾聲,全是故意假裝出來的。他知道文錦渡海關快到了,更知道港幣和任何外幣都是禁止私自攜帶出境的,何況這張十萬港元的支票又是販賣私貨的贓款哩!從前,他也曾私帶港幣出境,但那次數目小,他把現鈔疊成小團兒,塞在田雞(青蛙)肚子裏,提著兩串活蛙從海關聯檢大廳裏混過去的。這次數目大,又是鋼筆字填寫的支票,疊皺了,或者浸濕了鋼筆字跡,那可不行--青蛙肚皮已不中用了,他必須另想高招兒。
這個高招兒他昨天就想好了。“華興”卡車駕駛室的風擋玻璃內側懸掛著一隻玩具熊貓--這是在各國司機當中頗為流行的一種玩意兒,吉祥物。有的掛一隻小白兔,掛隻小孔雀、小老虎、小鴿子,也有掛一串透明的葡萄或者一尾小金魚的。可喜阿福司機的這隻熊貓並不透明,毛茸茸傻乎乎的模樣兒討人愛。昨天途中,李汝壽就隨手把它摘下來愛撫過一會兒,早已“探明”玩具熊貓的肚子是空腔;今天他又把熊貓摘下來拿在手裏玩弄,玩著玩著就打起瞌睡來了。
押運員如此偏愛小熊貓,司機當然不會“吃醋”羅。陳阿福全神貫注地駕駛大卡車,對此等細事末節毫不在意,連看都沒有正眼看一下。但他卻想起了小老板黃天富的一句“名言”:一個人藏的東西,一百個人也找不到。
果然,在中國海關文錦渡支關,“華興”卡車被扣下來進行“重點檢查”;李汝壽和陳阿福被分別領到兩個房間去談話的時候,那張十萬港元的支票怎麼也找不到了。
李汝壽由於那三壇子私貨已被查獲而不得不承認自己是馬仔。他坦白交代了香港“貨主”。姓名等等情況,卻比較“老實”地說明了這樁走私活動與“華興”運輸公司及司機陳阿福無關。他之所以“老實”,不“咬”陳阿福一口,也有自己的想法:那十萬港元的支票還藏在玩具熊貓的肚子裏,這個秘密陳阿福也不知道,隻要海關把“華興”卡車放走了,日後總還可以把支票取回來嘛!
這個“日後”,他心裏也有數,像他這樣一個小小的馬仔,初次犯案,沒收私貨之後,並不會被判刑,運氣不好則會科以罰款,運氣好的時候經過“批評教育”也就釋放了;而那張支票的“有效期限”相當長,還來得及。
當然,這隻是小馬仔李汝壽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不把贓款交出來,海關怎麼會放他走哩!
另一間屋裏,陳阿福的想法就“聰明”得多。根據他的卡車一到文錦渡就迅即被扣留“重點檢查”的情況判斷,他知道劉蘭香的密報見效,而且那三壇子私貨已經被查獲了,我的油桶命運如何?夜長夢多呀,多耽擱一會兒就多一分危險呀!他想起了黃天富的警告:“劉小姐,這320兩麝香要是從你倆手裏被查出來,在那邊,不判死刑也是無期!”不妙,劉蘭香此時可能已經空手過關回香港去了,這批麝香可別全部“砸”在我一個人頭上啊!
“先生,我的車上可能有贓。”陳阿福委屈地對海關查私員說:“我真的不知道這個押運員會利用我的汽車走私。要是他用骸骨壇子裝私貨,那真是喪盡天良啦!敗壞我們運輸公司的名譽,叫我這個司機今後也沒臉再往內地運貨物了……”
“你車上有什麼贓?說具體點!”查私員也很年輕,不肯聽他羅嗦。
“我也說不準。反正你們仔仔細細、裏裏外外地搜查吧,一定要查徹底,教我也落個清白!”
“你剛說車上有贓,怎麼又說不準了?”
“真的說不準。不過,我開車的時候瞥過一眼,沒注意,好像押運員把一張字條塞到熊貓屁股裏去了……”
“熊貓?”
“是是,掛在風檔玻璃裏邊的小玩具。”
當晚7點半鍾,臨近文錦渡“封關”和廣州開往香港的火車過境的時候,何教授又一次作出決定:放陳阿福駕駛“華興”卡車回香港。因為“重點檢查”的結果,卡車的裏裏外外,包括司機座子的坐墊、油箱,備用輪胎等等能藏私貨的部位在內,都沒有查出什麼東西來。備用油桶也用探條檢查了,滿滿的一桶汽油。玩具熊貓肚子裏10萬港元的支票,還是陳阿福提供線索之後才查獲的。海關另幾位參與檢查的同誌,也認為陳阿福和“華興”卡車是幹淨的,應該放走。甚至有位同誌還說陳阿福“比較老實”--如果是個狡猾的家夥,就不會提供線索,我們這邊拘留了李汝壽,卡車還是要放走的,那10萬港元不就歸他了嘛!
劉蘭香小姐更有趣兒,一直坐在海關的接待室裏賴著不走,直到“華興”卡車的案子結束,何教授誇了她兩句之後,才空手登上回香港的火車。而且,從入境到上火車,這兩天她始終把自己置身於海關的監視之下,以示清白和忠誠。
小馬仔李汝壽寫了悔過書,被科以罰款--打電話給妻子,把錢送來之後,也就“教育釋放”了。
真正寢不安席、食不甘味的是何教授。半夜驚醒過來,在小本子上寫了幾行字:
a,劉要求跟車追蹤的企圖並未察明。
b,劉、李、陳在廣州逛街的時間重疊,住得近,不為見麵為什麼?
c,陳提供線索,不貪10萬港元,是怕扣車繼續檢查。
d,陳單獨開車去加油,20多分鍾的大漏洞!
淩晨,何教授與梁榮、小蔡同乘“藍箭”出發,趕赴佛山。在“華興”卡車加過油的那個加油站觀察了半小時,教授心中已有所悟。與當地公安部門聯係後(他們記錄了與“華興”卡車同時加油的幾輛汽車牌號),梁隊長再次求助於電腦,而且很快就找到了這幾輛車及其車主。其中一輛大卡車,就是緊跟在“華興”後邊的那輛,油箱和備用油桶裝滿了油之後並未搞長途運貨,現在還停在車庫裏。
緊急訊問,車主承認卡車租給了“一位朋友的朋友”。進一步追查,“朋友”交代:他那位姓鄺的“朋友”今天下午還要“用車”,可是等到晚上姓鄺的也沒來。難道又走漏了風聲?
“把備用油桶拆開檢查!”何教授測量了桶的外圓和內圓,直徑相差2厘米。拆開一看是個夾層,一股濃烈的異香--奇臭撲麵!
計算夾層的容積,再按麝香粉的比重推算,這隻特製油桶一次就能夾帶十來公斤!
“快手”梁榮臉色鐵青。他的腮幫子一鼓一鼓的,肯定在暗自咬牙。他知道這個“姓鄺的”就是公安部門正在通緝的罪犯鄺玉屏。竟然教他在自己眼前又作了一次大案,這股怒火可是真的要憋死我啦!當著小蔡,當著佛山市的同誌,梁榮他有火也不能發;他想,回去之後,就向領導上要個死任務--專門追捕鄺玉屏!
小蔡不知道自己是否氣得渾身戰抖,但他的手指頭確實在哆嗦了,手裏拿著的計算機差點沒掉到地下。他的嘴唇也氣得直哆嗦,所以沒敢說話--此時要是一開口,不是大聲罵娘,就是放聲大哭吧?
返回深圳的途中,在“藍箭”越野汽車裏,何教授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話:“代價不小,線索增多,總算越過了外圍戰,跟‘麝香大王’的心腹幹將短兵相接了!”
事後,小蔡找海關的領導同誌反映了一條意見,說何教授放走劉蘭香,付出的代價太大了,請求“加強領導”。別的同誌也有譏諷何明“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的。這位領導同誌幽默地說:“麝香走私,我們知道的,這次可能是10公斤,數量不小;可是我們不知道的還有多少呢?我完全支持何教授步步逼近‘麝香大王’的戰略!”
何教授親自寫了一篇小稿,請報社公開發個消息:我們最近查獲了一個與香港走私分子相勾結的、複製和銷售黃色錄像帶的團夥,主犯已落網。他告訴小蔡:“劉蘭香和陳阿福,短時期以內不會再從深圳入境了。我打算到幾個漁碼頭去摸摸情況,你願意跟我一塊去嗎?”
小蔡的心情有些矛盾。他既想跟著何教授多學幾手,又對這位軟心腸的“師傅”有意見。正在猶豫之中,梁榮來了電話,說阿賢婆終於交代了一些情況,她的侄兒鄺玉屏有兩個酒肉朋友,都是幹部,一位在工商管理局,一位在水產公司。“何教授,水深得很呐!我建議您的火眼金睛,看一看大鵬灣和伶仃洋,您的七竅玲瓏心也千萬不要忘記了‘官商’!”
“阿梁,我非常感謝你的指點!”何教授喜出望外,“我早就想吃海鮮啦,咱們一塊去解解饞吧!”
小蔡也笑了:“何教授真夠神的啦。既然大活魚自動往您的鍋裏跳,我當然要跟著您一塊去解饞羅!”
何教授靈機一動,重新抓起電話話筒:“阿梁,我也給你提個建議:最好把阿賢婆放掉。”
小蔡脫口而出:“交當地派出所監督勞動!”
他是衝著話筒嚷的。梁榮笑了起來:“感謝小蔡的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