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香港紅燈街的女郎(1 / 3)

1

人們常談香港的紅燈街是一條現代殖民地的煙花巷。這天,鹿茸洋行的小老板黃天富發了善心,帶著現金支票來喝咖啡,決心為劉蘭香小姐贖身。

咖啡廳的女招待與後樓的單間女郎是有區別的。她們並不伴客過夜,說白了,尚未淪為娼妓,在紅燈綠酒、銀盤黑咖啡之間,她們僅僅赤裸著上身,往返於顧客與錢櫃這狹小的天地裏,端盤子、收小費,打情賣俏,招攬生意。

劉蘭香小姐是個新來的“雛兒”,簽訂了當女招待的合同之後,第一天來上班的時候差點沒羞死。她萬萬沒想到幹這種端盤子送咖啡的活兒還必須把上身脫得精光……然而合同已經簽了字,按了手印,鋪保王先生還為她交了一筆保證金,不幹也得幹呀!

每天當值六七個鍾點,從華燈初上,到子夜過後,始終露著笑臉,像隻笑麵猴似的在咖啡廳裏往返穿梭。客人少,她們就光著膀子站在珠簾裏麵招手引誘;顧客多了,茶桌邊坐得滿滿的,她們就扭動著腰肢在人縫裏穿行。除了臉部化妝,擦胭脂、塗唇膏、粘睫毛、描眉、畫眼影之外,手腳染上紅指甲,肉色的連襠長筒絲襪,超短的迷你裙,從裙腰往上直到脖子,前胸後背都要擦粉,而且,最令劉小姐難堪的,是拔光腋毛,還要在奶頭上塗一點粉紅顏色。為此,她的笑眼裏常常閃動著淚花兒。

小老板黃天富發現了這位淚光閃閃的“雛兒”。一打聽,劉小姐是剛從內地來港不久的高中畢業生,跟著父母和大姐住在棚戶區--貧民窟,為生活所迫才到紅燈街掙錢糊口的女孩子。好哇,為她花錢贖身是值得的。

從這天起,劉小姐便交了好運,成了小黃老板直接聘用的“雇員”。差事不多也不累,更不用袒胸露背出賣色相,隻須遵照黃天富一人的口頭指使,每月跑一兩趟深圳特區就行。

她沒有固定的薪金,報酬卻是優厚的。跑一趟給一筆錢,少則五千,多則一萬,每月收入一萬多港元,賽得過香港大學一位高級講師。而且,到了深圳,高級賓館由她住,精美食品隨便吃,出租汽車招手就坐,包一輛專用也行,一切花費“實報實銷”,還不要收據。劉小姐很快就學油了,每次都從這“旅差費”裏再撈他幾千元。

父母和大姐,誰也不知道這個剛滿20歲的阿香跑到深圳去幹什麼。問吧,阿香卻守口如瓶,隻說是做買賣,再多一個字也摳不出。

劉蘭香對小老板黃天富是很忠心的。一方麵,把他看做自己的主人,解救她脫離紅燈街的恩人;另一方麵,她又非常害怕鹿茸洋行,因為她知道的內情漸漸的多了。

這可不是一般的害怕呀,假如你多少了解一點香港黑社會的組織和活動,也就能理解劉小姐目前的處境了。

朋友,你知道一小瓶法國高級香水能賣二百港元,而普通香水隻賣一兩元錢的原因嗎?這高低之間差價百倍的奧秘在哪兒?

你知道香港這個好聽的名字是怎樣出現的嗎?

別急,美麗的港姐劉蘭香將為你解答這些秘密。

2

劉小姐略微猶豫了一下,便大大方方走進了第三條過境巷道。

跨過深圳河上的羅浮橋,走進海關的聯檢大廳,辦理法定的入境手續之後,歡迎她的將是可愛的深圳市--天高地闊,物價便宜,那香蜜湖度假村,西麗湖度假村,還有銀湖、鹽田、大小梅沙……多少熟悉而又愜意的遊樂場啊,連空氣都是新鮮的。

每次回內地,她都高高興興,同時又在心底隱藏著三分恐懼和七分僥悻。可喜每次都是好運氣。

這次又是好運氣嗎?她相信天官賜福,但又沒有十分把握。現在,她已經通過了武警部隊的邊防檢查台、衛生部門的入境檢疫台。在即將接受海關檢驗的時候,她略微猶豫了一下。

她隻猶豫了一兩秒鍾,飛速掃視大廳裏多條過境巷道--其實每條巷道都是一樣的,都能順利通過;她還是選擇了第三條,因為這條巷道的海關檢查員最年輕。

這位年僅18歲的小夥子名叫蔡軍,同誌們卻常叫他小菜兒--好比是餐桌上一碟不起眼的配菜。瘦高個兒,嘴邊剛長出一層還沒資格稱做胡須的茸毛,雖然身穿威嚴的海關製服,頭頂國徽,代表國家守衛著繁華的南大門,劉小姐還是一眼就“選中”了他這個稚嫩的對手。

劉蘭香走到了蔡軍值勤的檢驗台前。她沒有攜帶什麼行李和洋貨,隻背著一個中號挎包,當麵打開,讓蔡軍查看裏麵的幾件換洗衣裳和化妝品。她知道,這些隨身用品根本不用上稅,也沒啥可檢查的,看一眼,幾秒鍾便可過關了。

沒承想,蔡軍卻一眼認出了這位“臭小姐”,立刻伸手示意叫她到旁邊一間單獨的檢查室裏去。

“憑什麼……”劉蘭香隻說了半句話,還是服從了頭頂國徽的檢查員的要求,向那間掛著藍布門簾的單間走去。

小蔡的手卻有點哆嗦了,他立即撳了檢查台內側一個紅色電鈕--“要案”的訊號迅即傳到了有關部門。他本人沒有離開崗位,強製著自己的情緒,不動聲色地繼續接待排隊過關的旅客。

這裏是號稱“天下第一關”的中國九龍海關。它下轄許多分關、支關,僅羅浮橋這一處的鐵路旅客,平時每天過境者就有一萬餘人次,節日多達兩三萬,其繁忙程度可想而知。再加上汽車過境的文錦渡關,輪船碼頭的蛇口關……車如流水馬如龍啊,檢驗工作的高質量和高效率便成了第一位的要求。

資本主義國家的多數海關,隻重點檢查三種走私的東西:武器、毒品、黃金。我國的海關,對於一切私貨,包括家用電器、黃色書刊和錄像錄音磁帶等等在內,無所不查。又要查得細,又要查得快。又要對外開放,又要加強管理。這看起來相互矛盾著的兩項要求,近幾年卻鍛煉和造就了大批的青年海關查私員。

有沒有疏漏呢?當然有啦。劉蘭香小姐多次往返於港深之間,不都是順利過關了嘛。半個月以前,她就從“小菜兒”的鼻子底下滑過去了。她不知道自己曾經露過餡兒,也不記得小蔡的模樣,隻知道過關的時候選擇年輕稚嫩的對手打交道;吃一塹長一智,蔡軍卻牢牢地記住了劉蘭香這位“臭小姐”,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叫你溜掉!

上次,劉蘭香離開深圳回香港,出境的時候是由蔡軍檢驗的。什麼私貨也沒有,除了隨身日常用品之外,手提箱裏隻“多餘”一個景泰藍銅瓶。這玩意兒也是公開買賣的工藝品嘛,劉小姐多帶幾個也無妨。蔡軍還是把它從塑料袋裏拿出來看了一下,搖一搖,銅瓶是空的。就在此時,他聞見了一絲奇特的臭味兒。什麼味兒呢?他從來沒聞見過。手提箱裏也沒有什麼藥品,臭味似乎是從景泰藍銅瓶裏冒出來的,可這瓶子是空的呀……一時沒想好,也可以說沒有高度集中注意力吧,“臭小姐”便從他鼻子底下溜走了。

下班之後,他來到了老調研員何教授的工作室,虛心求教。

何教授是何明的外號。他50歲了,當過30多年查私員,經驗豐富,又有精深的專業知識,所以小蔡這一批又一批青年檢查員都尊他為師,親切地稱呼何教授。

“你靜下心來,先聞聞這個。”

何明一連叫小蔡聞了好幾種樣品,他都搖頭,不對味兒呀,“臭小姐”銅瓶子裏的臭味是很奇特的。

“難道是這個?”何明興奮起來了,打開一隻精巧的小瓷罐。

蔡軍俯身去看,還沒看清楚,便有一絲奇異的臭味兒鑽進鼻孔,直衝腦門兒。他叫起來:“這就是臭小姐的那種臭味兒!”

何明大喜:“好極啦!上級一再催辦的麝香走私大案,今天被你的小鼻頭發現了線索。”

“麝香?”小蔡糊塗了。

“對,這不是臭味兒,而是一種強烈的濃鬱的麝香!”

何教授又讓他看了看瓷罐裏的寶貝,原來是一個黑乎乎的核桃大小的扁圓體,表麵長著灰褐色的毛毛,這是獐子的肚臍兒。裏麵是一包黑色的粉末,就是麝香!最貴重的天然香料,也是中藥。

“香料,為什麼臭?”

“糖是甜的,可糖精就是苦的--把它稀釋幾百倍上千倍之後才是甜的。同樣的道理,純粹的麝香是臭的,也可以說‘香極為臭’,把它稀釋幾百倍上千倍之後,就是製造高級香水必不可少的天然香料。”

“獐子出產在哪兒?”

“等等,以後我再給你詳細地講……”

“何教授,您認定那位臭小姐是走私麝香的啦?”

“對!小蔡,你把這位港姐的情況再詳細講一遍,咱倆立刻寫個書麵報告,呈送查私處和海關的領導,馬上立案!”

3

冤家路窄,劉蘭香小姐今天又撞在了蔡軍手裏。但他不能擅離崗位,隻好把她交到重點檢查室去,並且悄悄地撳電鈕,發出“要案”的信號。

“請打開你的挎包。”

單間小屋裏的兩名女檢查員站到劉小姐對麵,口氣平和地說。

劉蘭香順從地接受檢查,心裏又慌又不慌。她也有師傅。鹿茸洋行的小黃老板說過,中國海關對旅客進行單獨檢查,不外乎兩種情況:一是大廳裏的檢查員對你產生了某種懷疑;二是因為過往旅客太多,他們不可能普查每一個人的行李,就對若幹旅客進行抽查。劉小姐暗自思量,對我產生了什麼懷疑嗎?不可能。我沒有攜帶私貨嘛,多半是屬於一般性的抽查。這是她並不發慌的原因。

但她心裏也有發慌和恐懼的因素,全都隱藏在一張小小的字條上。

“衣袋裏的東西。”女檢查員指指她上衣口袋,也要檢查。

劉蘭香一驚,表情仍然鎮靜自若,從衣兜裏掏出一隻不大的錢包、手絹和一串鑰匙。

女檢查員的動作十分細致、迅速而準確--劉蘭香在心裏選擇了“準確”這個形容詞,又覺得應該說她倆的動作“幹淨”、很“規範化”--小黃老板親自帶著劉小姐去過東南亞的幾個地方,去開眼界見世麵。那裏的海關檢查室裏隻設一名檢查員。小黃老板說,麵對一名檢查員,即使查出了違禁品,也是可以當場行賄的;深圳這裏卻不行,兩名檢查員,又當著我的麵打開錢包,把港幣和美鈔全掏出來,放在白色搪瓷盤子裏,三頭對麵,六隻眼睛,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她們的行為不是很幹淨、很規範化麼……

“裏邊沒別的東西了吧?”女檢查員拿著掏空了的錢包問。

劉蘭香點點頭,懷裏卻像揣著個兔子,怦怦亂跳。

女檢查員把空錢包和空挎包轉手放進了牆壁上的一個窗口裏。劉蘭香的心差點兒從嗓子眼裏跳出來。

“你身上還有什麼東西嗎?”

“沒有!什麼也沒有了。”

“那就填一張隨身攜帶物品登記單吧。”

“好好。”

劉小姐攜帶的東西很簡單,點了一下鈔票的數目,沒用兩分鍾就填寫完了。

就在這短短的兩分鍾時間裏,隔壁的老調研員何明等人已對她的空錢包和空挎包作完了技術鑒定。結果表明蔡軍發出的“要案”訊號準確無誤,證據確鑿,完全可以對走私分子劉蘭香予以拘留審查了;但是何明根據那張“小字條”的內容,當機立斷,臨時決定:把劉小姐放掉。

時間是關鍵。隻有神速的行動才能打消劉蘭香可能產生的疑慮--她剛剛填完隨身物品登記單,那個空錢包和空挎包也及時地跳了回來。女檢查員自然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所有的衣物和鈔票都如數歸還給她,單獨檢查順利地結束了。

劉小姐是個乖覺的人往錢包裏塞鈔票的時候看得明白,那隱藏秘密字條的部位完好無損,心裏的石頭才落了地。再偷眼看表,在這間小屋裏總共才耽擱了五分鍾。

好運氣又一次降臨在她頭上。快步走出海關聯檢大廳,深圳火車站前麵的廣場上依然那麼熱鬧,花壇裏色彩斑斕,柏油路濃綠成蔭,頭頂上是藍天白雲,令人心曠神怡。剛才的恐懼心情迅速緩解,劉小姐招手叫來一輛香蜜湖的皇冠牌“的士”,穿過繁華市區,徜徉而去。

4

“這是個新情況。”調研員何明指著兩張放大的照片說,“阿梁,立刻把這位‘建軍先生’查出來!”

“好!”公安局26歲的偵緝隊長梁榮隨時可以求助於電腦。

蔡軍已由別人換崗,氣呼呼地跑進何教授的工作室,進門就問:“幹嘛把臭小姐放掉?”

“先看照片。”何教授集中精力進行思索的時候不願多說話。

第一張照片,是劉蘭香的空錢包,特別突出了錢包裏襯的邊緣部位,那裏用絲線縫了小半圈兒,不注意就很難發現這個破綻。

另一張照片拍的是一張字條。剛才小蔡已經聽一位技術員說過,字條是縫在錢包襯布裏邊的,現在又“完好無損”的還給劉小姐了。

字條上隻寫著兩行鋼筆字:

建軍先生:茲介紹其人取手錶伍百隻。黃字。

小蔡睜大了驚疑的眼睛望著何教授,想問個明白又不敢打擾。他的疑問好幾樁:為啥放走臭小姐?為啥把字條還給她?還有,在一兩分鍾之內,你們是怎樣拆開錢包的襯布,取出字條拍了照,又放回原處並且用絲線把它縫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