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退入後宮,令內侍召嵩人,以表示之。嵩忙俯伏奏道:“楊繼盛與臣不睦,故擅造臣十罪潛害,伏乞陛下作主。”帝道:“楊繼盛未必盡誣,然卿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無致廷臣嘵嘵上陳,擾朕聽聞可也。”嵩泣謝道:“陛下視臣如子。”帝令退出。
嚴嵩回到府中,急召張、趙二人進府,以楊繼盛之本章示之。張居正嚇得汗流浹背,趙文華慌得目瞪口呆,二人半晌方才說得出話。嚴嵩以天子之語對張、趙二人道:“幸蒙皇上寬容,不然我等已付廷尉矣!”趙文華道:“太師當即除之,否則複生禍矣。”嵩道:“如何法兒收拾他?你當想出個妙策來。”張居正道:“為今之計,太師即可矯旨殺之,以絕將來效尤者接踵而起。”嚴嵩然之。即使人誣繼盛罪,立付廷尉。
時繼盛之子方在書房臨池,家人來報道:“老爺已被廷尉執去。探道是因前日之表所致,嵩要斬草除根,少爺在所不免,可早為計。”琪歎曰:“破巢之下,焉有完卵?”家人日:“少爺如不肯走,旋亦被執去。”未幾日,繼盛父子皆被害於獄中,而帝實未嚐知也。
嵩既鴆殺繼盛父子,愈加凶橫。時有蘇州府知縣莫懷古,秩滿擢任光祿寺丞。莫懷古攜妾雪娘,帶仆莫成來京供職。上任後大加修飾衙門,糊壁糊窗,栽花種竹。時此有裱褙匠湯忠來與裱糊書院窗壁,恰好懷古手弄玉杯。湯忠看見異光瑩潔,白澗無瑕,在旁不勝欣羨。懷古道:“你亦好此耶?”湯忠道:“小的當日原是開古玩店的,因為落了本錢,致此改行裱褙。
月前蒙各衙大人叫去,認識寶物,所以略知一二。今見了大老爺這一隻杯兒,不免失口稱好,果然稀世之珍也。”懷古道:“你既認得,此杯何名呢?”湯忠道:“這是‘溫涼寶玉杯”又名‘一捧雪”原是隋朝之物。煬帝在江都陸地行舟,有餘氏進的二隻杯,亦名‘餘杯’,本是一雙。隻因煬帝在龍舟之上,與蕭後飲醉,彼此把杯,偶然失手,碎了一隻。其杯斟酒在內,杯卻隨酒之色,溫涼有度,此乃罕有之物也。”懷古道:“你果然說得不差,此杯乃先人所遺,隻有佳客前來,我亦未嚐露白,今你見之,亦雲幸矣。”湯忠道:“小的這雙眼睛看的也不少,隻是未曾見此。”
說罷,隨到上房裱褙。恰好雪娘在內,被湯忠看見,不覺魂飛天外,魄散九霄。一麵做活,一邊偷眼看雪娘,目不轉睛的,隻管呆看。誰知裏麵雪娘未曾得知,所以任他偷看一飽。
這湯裱褙暗思道:“天下間哪有這樣絕色的婦人?我老湯若得與她一沾蘭蕙之氣,勝做二品京堂了!”一肚子的胡思亂想,故意慢慢的裱糊至晚工竣,方才出來。
回到鋪中,呆呆的坐著,連飯也不去吃,即便上床睡下。
這一晚哪裏睡得著,一味的思想計策。忽然想出一條毒計來,拍掌笑道:“是了,是了!”
次日來到世蕃府中,特請世蕃安。原來這湯忠每常到嚴府認識寶玩慣的,世蕃因此也亦喜他。當下湯忠見了世蕃,世蕃問道:“這幾日可有什麼好玩器否?”湯忠道:“沒有什麼好的,隻因昨日偶到新任光祿署中,見這位莫老爺手弄一隻‘溫涼一捧雪玉杯”真是稀世之寶。”遂將此杯始末,備細對世蕃說知一遍。世蕃道:“這也容易,明日我到他那裏,與他買了就是。”湯忠道:“這恐不易,那莫老爺是個古板人,他曾說過,雖有佳客,不輕露白的,隻怕他不肯呢。”世蓄道:“你可先到他家說知,若是不允,再作理會。”
湯忠領會,急急來到莫府,以世蕃之意對懷古說明。懷古道:“此是先人之遺寶,哪肯輕易與人?這卻使不得的!”湯忠道:“不然。今日之勢論之,莫說小人得罪老爺,自不能與老爺相抗,老爺亦不能與嚴府相抗。莫若舍此杯以博嚴府之歡如何?”懷古道:“此卻不能,情願棄官不做。”湯忠道:“如今老爺可連夜另找白玉,並工做成照樣一隻送去就是了。”懷古道:“隻恐怕露出馬腳來,反為不美。”湯忠道:“不妨的,老爺送杯前去,嚴府必喚小的去認,那時小的就說原物便了。”懷古道:“就煩善為我致意,容後日裝璜送去就是。容當厚報。”
湯忠道:“這個算什麼?不過要老爺好結識,解仇怨,小的何敢望報?”
湯忠告辭去了,懷古即刻選了一塊雪白羊脂美玉,喚了精工巧匠,日夕並工,趕造起來。正是:不忍丟遺物,甘教棄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