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鐵哥們兒在大街上走,一眼就認出了豫讓。昔日的好友變成這個樣子,看著怎能不心酸。鐵哥們兒鏗然淚流。以手拍著他的肩膀,另一隻手擦麵,說:“豫讓啊豫讓,你何苦如此呀。以你的才能,去侍奉趙無恤的話,必定得到親信重用。你得到靠近他的機會,再去報仇,就容易得多了。”
豫讓笑了一下,說:“我如果委身侍奉趙無恤,那就要忠於他,再刺殺他,就是不忠啊。我今天這麼做,就是要讓天下後世的人--身為人臣而心懷二心者,感到無比慚愧!”(話說得好啊!激壯慷慨。可惜啊,後世兩千多年過去了,心懷二心的人,何時慚愧過啊。)
終於沒過多久,趙無恤出行,隊伍前呼後擁,旃、鉞、戟、蓋,格外顯眼。
垢頭散發、滿身癩瘡的豫讓,把他要飯的攤兒也挪到趙無恤必經的橋頭,蜷縮在那裏。他懷藏利刃,神色安詳,靜如山嶽,目光詭秘,等著趙無恤的車隊過來。
車上的趙無恤看著自己治理的城市,短短兩年時間,晉陽已從戰火浩劫的餘燼中站立起來,恢複元氣,百姓也豐衣足食。人們熙熙攘攘,在車隊前後魚貫出現。(那時候官僚出行,沒有嚴格的鳴鑼開道和清道製度,當然雜人也不能無故太靠近。)
趙無恤的車隊來到橋頭,揚鞭向前。就在這個剛口,豫讓從人群閃出,出現在馬車前側,裝作也要過橋的樣子,向車隊擠過去。趙無恤的保鏢都沒在意這個乞丐。
但是,趙無恤的馬沒見過麻風病人,被豫讓的模樣突然嚇驚了,一聲咆哮,嘶嘶高鳴,鬃毛狂扯,前蹄騰跳,飛起一人多高。趙無恤當即反應過來:沒的說,此人必是豫讓也!
護兵趕緊組成人牆,叫喚:“護主--拿人!--抄家夥!”一陣奔跑,塵土飛揚。
大家萬分激動,忽地一下就把豫讓圍起來了。豫讓本來希望自己改形之後,降低敵人的提防,能夠混到趙無恤近前,伺機下手。不料馬兒一鬧,加上趙無恤眼尖,十幾步外,就被識破了。豫讓站在人環中,不動,三分像人,十分像鬼!不錯!我就是豫讓!
趙無恤以手招之:“你過來--”
豫讓從人環包圍中移動過來。
“豫讓,你上次行刺於我,為智伯竭忠盡義,算是一舉成名。晉陽城裏,乃至列國,都知道你的名氣了。你也夠了,還要幹嗎?!”
“為智伯報仇。”
“哼,我問你。你從前侍奉過範氏,範氏滅亡,你怎麼不複仇?你又侍奉中行氏,中行氏滅亡,你怎麼又不報仇!智伯盡滅範氏、中行氏,你反倒效忠智氏。嗬嗬,就是這麼當忠臣的嗎?你怎麼解釋?”
豫讓一愣,略想一下,說出了士人的肺腑之言:“我侍奉範氏、中行氏,範氏、中行氏以眾人遇我,我固然以眾人報之。而智伯,以國士遇我,我故以國士報之。”
趙無恤很受振動,詫異之餘,也被感動了,喟然歎息,乃至下淚。最後他說:“嗟乎,豫子!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我已經饒過你一次了。你好自為之吧。”
豫讓明白了,今天已經走到人生盡頭了。他說:“前者您寬赦我,天下莫不稱您賢。今日我自當伏罪。”
豫讓轉過身去,又轉回來,說:“最後一件事,我願請領您一身衣袍,以劍擊之,以致報仇之意,雖死無恨。”
趙無恤被對方的義所震撼,義之!當即脫下自己的袍子成全豫讓。豫讓拔出寶劍,跳起來大呼,連擊三下,“智伯,我這樣可以報答你了!”說完大叫一聲,舉劍自裁,血流五步。此時天地為之變色,英雄氣絕,足可發人一大哭!
趙地舉國之士聞之,無不掩麵而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