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西的“八百裏秦川”平原,自西向東,依渭水蜿蜒而成。秦川正中段兒,渭水北岸,五陵原南,就是秦都鹹陽。
“同學少年多不賤,五陵衣馬自輕肥。”鹹陽背靠五陵原,是一塊黃土高地,貴胄子弟們登高馳車的樂遊之場。他們因為經常在五陵原玩兒,得名“五陵少年”,白居易所謂“五陵年少爭纏頭”,就是他們逛妓院的熱鬧場麵。
鹹陽城的渭水對麵,則是後來的名城長安,在戰國時代還是一片綠色郊野。
公元前340年,馬陵之戰次年,秦國大良造商鞅趁魏國馬陵新敗,向秦孝公請戰:
“主公,河西之地自古以來就是秦國的領土,是秦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先君秦穆公在世時,曾經百戰經營。但是數十年前,魏國卻趁我國尚未改革,國家貧弱之際,悍然發動侵略戰爭,占我河西領土,傷我邊民,掠我財富。自從改革以來,我們一再提出最強烈的抗議,敦促魏國盡快改正曆史錯誤,但是魏國一意孤行,現在我們除了進攻別無辦法。”
於是同年商鞅統兵進攻西河之地--這是秦晉大峽穀以西,陝西東緣的一長條南北縱向的土地,諸多城邑要塞,三百年前,秦晉反複爭奪,上世紀末吳起為魏國奪回這個地方,並且鎮守二十年。如今吳起已乘黃鶴去,魏人隻好在這裏修起長城。魏惠王(魏罌,已稱王五年)看見商鞅來伐,命令公子印馳赴西河抵抗。公子印,看名字就知道是個國君宗族,任人唯親來的,金玉其外,肚內草包,打仗其實不行,學問道德卻是一流。
魏公子印抵達西河前線,在魏長城駐紮下來,感到空前的無所事事,“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的冬日感觸,使他酒興大發。這時商鞅寫來帛書:“尊敬的公子印將軍,我知道貴國去年馬陵新敗,實在不是再動幹戈的時候。而且我二十年前在魏國等機會的時候,與公子您乃莫逆之交,一起探討過頭上偉大的星空和人生無窮的愁悶。日夜不絕如縷,時光偷度,想不到今天我們卻是在疆場相會。今天的你我,是否還追憶昨天的故事,這一張舊船票,能否使我們彼此休戰?請讓我恭敬地請求您,我們雙方罷兵,結盟而去吧。月落烏啼總是千年的呼喚,濤聲依舊不見了當初的夜晚。”
公子印猶豫,部將說,商鞅沒安好心。公子印說,那就等等看吧。
過了沒多久,商鞅拔起大軍,掉轉車轅,準備回師。公子印樂了,也拔營回國。
走出不很遠,商鞅又送來書信:“在這個陪著楓葉飄零的晚秋,才知道你是我一生的好友,看著你遠走,我淚往心裏流,相逢也隻是在夢中--”
公子印忍不住了,說:“好吧,既然都撤軍了,和平了,那我去見見商鞅吧,吃頓飯,敘敘舊。”
不聽眾將勸阻的公子印於是帶了幾個保鏢,欣然赴會,喝了幾圈酒,商鞅就翻臉不認人了,也不講credibility了,一聲號令,伏兵齊出,拿下公子印。保鏢全都掉了腦袋。商鞅揮兵猛攻已然群龍無首的魏師。魏軍主力都是拿固定工資的,隻求保命要緊(如果命沒了,工資也就沒了)。秦軍銳士一邊砍殺,一邊掐著指頭算數,八個九個,合六十畝地啦,再砍三個人頭,加上次兩個,回家當小地主啦。
魏人背靠黃河,無法逃跑回國,隻好留下一堆人頭,讓它停泊在楓橋邊,再也登不上回家的客船,隻在遙遠親人的盼望中,保存著那一張笑臉。
魏軍又大批死掉,加上東線桂陵、馬陵被齊人殺掉十多萬,魏惠王的夜晚從此被惡夢霸占。他那馬蹄形的版圖,其西邊的左半蹄,被咬掉了一大塊。魏惠王在大梁恨恨地說:“吾恨未聽公叔痤之言。”
他指的是,當初沒有采納公叔痤的遺言,以商鞅為相;抑或是采納公叔痤的遺言,殺掉商鞅?這我們就不知道了。
商鞅大破魏軍,收得西河一些城邑要塞,秦孝公因為其功大,賜商鞅商於十五個城邑,縱橫四百多裏,從陝西的東南角,綿延到河南西部,是秦國東向進入河南中原的戰略前沿。把封地設在秦國東部,給國家帶來的好處是,商鞅為了守住自己的封邑群,就必須更加賣力地向東征戰擴地。商鞅得了這塊商於十五城封地,同時被賜號“商君”。“君”就是一種諸侯國內最高的爵位,僅比國君低一級,代成君、孟嚐君之流,都是“君”。這種“君”,也就是所謂封君,承包一大塊可世襲的土地,仿佛國中之國,這是從前春秋分封製時的做法,如今戰國個別還有沿用,但通常是以國君的哥們子弟做封君。商鞅成為戰國第一個布衣封君。秦孝公對商鞅恩寵有加。
兩年後,公元前338年,秦孝公為了進一步表達對商鞅的寵信,幹脆臥床不起,重病等死,“芳齡”才四十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