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物的語言總是離不開他所屬的階層,通過個性鮮明的人物語言可以看出這個人物的內心世界。孔乙己口中最常見的就是“之乎者也”之類讓人半懂不懂的話,說明他自認為隻有這樣和別人說話才能顯示出他是比短衣幫要高貴的一個讀書人,內心深處有一種優越感在;而當與人爭辯竊書不算偷時:“竊書!……讀書人的事,能算偷麼?”說明他自命清高,同時又死要麵子的性格。認為沒有讀過書的人是不懂得讀過書的人的行為的。而且明知道爭辯不過酒客們,還是為捍衛自己的清白而與他們爭論,可惜他與之爭論的語言還是用著最能代表他身份的“之乎者也”的話,可見封建科舉製的毒害已經深入他的骨髓,連最能反映一個人本性的與人爭論的場景下脫口而出的還是那幾句帶有濃重八股味道的話。但孔乙己也是一個善良的人,這表現在他教小夥計“茴”字的寫法上,雖然小夥計對此不屑,但他依然很熱心地想將“茴”字的四種寫法教給他,當小夥計明確予以回絕後還顯出極惋惜的樣子,也說明他本來想在小孩子那裏得到一些安慰也無法得到滿足。
相對於孔乙己不多的話語,吳大經與人交流上要多些。最典型的就是那句“敬禮”,如果說“之乎者也”代表著孔乙己是個讀書人,那麼這句“敬禮”無疑代表著吳大經是個軍人,而且是個嚴格遵守軍人條例的軍人。當然,他還是一個剛剛脫離了土地的軍人:“嗬嗬,我又忘記了!……”在得到別人的提醒時,吳大經如此回答,農民那種憨厚的習性還能從他的語言裏透露出來,但這種憨厚的性格最終也在事實麵前被消磨掉了,當醫院雜役驚訝於吳大經的第二次來醫院時,一句“他媽的,那狗操的東西!”脫口而出,除了對官長說一套做一套表示了極大的憤慨外,一絲兵痞子的習氣已經流露出來。軍閥們為了爭奪自己的利益,不但使老百姓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土地,而且漸漸抹去了他們的善良本性。小說末尾吳大經的一聲懇求以及與雜役之間黯然的對話,活脫脫是一個被生活拋到了社會邊緣的形象。
除了個性化語言外,一個人的動作也非常能體現一個人物的性格特征。魯迅用“排”“罩”“摸”幾個字點出了孔乙己的性格。孔乙己在喝酒的短衣幫的哄笑聲中,要小夥計給他溫酒及上茴香豆後,將錢放在櫃台上,一個“排”字,將孔乙己對人們的哄笑聲的一種無聲反抗表露無遺,我有錢,我不賒賬,跟你們這些沒有讀過書的人不一般見識,同時,也將他平時生活拮據、這次有錢的慷慨的那種沾沾自喜的樣子無言地描畫了出來。孔乙己從成人那裏得不到同情,轉而將視線轉到了孩子身上,便給孩子們分吃茴香豆,但當孩子還想再吃時,孔乙己慌了,一個“罩”字,顯露了他既想用小小的恩惠希冀從他們那裏得到認知,又沒有多少錢來滿足孩子的要求,給孩子以更多恩惠的窮酸樣立刻在讀者麵前呈現出來了。當孔乙己最後一次出現在酒店時,他已被打折了腿,要了酒後,取錢給小夥計時,一個“摸”字,說明他已窮困潦倒到了極點,口袋裏隻有那麼幾個錢了。也許這也是他一生中的最後幾個錢了,因為自此以後他再也沒有來酒店,賒下的酒錢也再沒來還!
即使右手受了傷,還堅持用左手做著敬禮的姿勢,這就是吳大經留給讀者的最深印象。當他第一次受傷來到醫院時,為了早點兒治好傷,實現能夠早點兒回家的目的,一個“搶”字,就把他那種迫切的心情跳躍了出來。當然,當他向雜役敬禮討好惹來別人的諷刺時,他隻是“眨眨眼睛”,一個“眨”字表明他對別人的諷刺絲毫不放在心裏,認為別人根本不了解他為何要如此做,他和其他的軍人是不一樣的。當他和雜役提起傷好後,官長會答應他回家,雜役感歎回家真好時,一個“低”頭的動作,顯示了他對官長的這個應允能否實現心裏也是沒有底的,可能官長壓根兒就沒有答應過,也許是模糊地答應過:如果傷好了,那麼繼續充當工具,如果傷好不了,無法成為工具了,再留在軍隊裏吃白飯也是不允許的,但好歹這是他心裏的一個希望。果然,沒多久,吳大經第二次受傷來到醫院,這時的他不再是爭著搶著能早點兒看上病了,他隻是“靜靜地等待著”,偶爾“揮揮繃帶上爬著的蒼蠅”,這時的他,就如文中所說的“他的心中確已沒有什麼熱望”了。所以當他第二次傷好後離開時,他依然是低著頭,而這次的低著頭,已不若第一次時還抱著希望,這次的離開他心裏已對官長放他不再抱有任何的幻想了,所以他是那麼頹然、那麼無助。而當雜役再次見到已成為乞丐的吳大經時,吳大經的又一次低頭的“低”字,使讀者感到他的那種無奈是那麼強烈,被迫成為軍閥爭奪利益的工具,受傷後還逃脫不了繼續成為工具的命運,直到沒有利用價值了才被丟棄,但能夠包容和養育自己的故土卻又淪為了被爭奪的肥肉,再也回不去了。在如此殘酷的現實麵前,吳大經不知道他的出路在哪裏,該如何才能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