涓涓的心大力地跳著,既痛又冷。卻隻垂著睫,不敢細問。
他的野心與抱負,她從來都知道。隻是怎麼也未想到,他放棄了唾手可得的幸福來追求的東西,怎麼可能“事不諧”?欣欣對他,不是已經死心塌地,不惜明裏對她出手以示敵了嗎?
“看來你是知道。”太後盯住涓涓,眼神裏滲進了嚴厲。“涓涓,你母親前鑒不遠,你怎麼可以重蹈覆轍?”
“奶奶——”涓涓直覺地想要申辯,但太後眼中的冷意凜若冰雪,一分一分落滿心間。涓涓張了張口,卻隻能徒然喃喃地叫:“奶奶——”
呼吸仿佛被抽空,血液的湧動都要凝止起來,涓涓臉色蒼白。
她想說她已經選了齊珩,想說今生從此已定,讓皇祖母安心,但心思縱然輾轉千百遍,欲待開口,卻是那麼難。明明知道皇祖母要的,也不過是她不帶權謀的幸福,明明開口答應並不困難,可是,要說出來,怎麼就會那麼難?
“涓涓,天下人負你,你都可以置之不理。有這份淡泊明定,很好。但林昶嘉的負情負心,你難道從中還看不出你父母親的可笑影子?還是,”太後犀利冷然的目光在涓涓麵上轉了一圈,一字一字道:“你真以為你也做得成謝非煙?”
二娘的名字在宮中一向都是禁忌。
涓涓倒吸一口氣,雙膝跪地:“皇祖母,涓涓絕無此願。”
太後冷冷地“哼”一聲,道:“皇祖母也希望你沒有那麼笨。以你母親的才氣容貌身世,勝過謝氏何止千百倍,換了旁人,早已取而代之。偏偏你母親當局而迷,屢失先機。堂堂公主做到這份上,已是窩囊夠了。我們和家,可不能再出一個如此無用無能之人。”
涓涓想到林昶嘉對她說的琴心論,隻覺得惻楚不已。皇祖母的話如同冬日冰雪,潑淋到身上,再冷再寒,自己都早已經凍僵,沒了知覺,不覺輕重。但心底的人影,卻是不停變來幻去:母親、父親、二娘、林昶嘉,還有……自己?
一隻手,輕輕扶上涓涓肩膀。
涓涓卻悚然一驚,抬頭望去,迎上祖母白發如雪的頰鬢,溫和嚴厲的眼睛。心跳一下,又垂下睫。
“起來吧。”太後歎一口氣。“這麼多年眼睜睜地看著,我也乏了。涓涓,你要答應奶奶:好自為之。”
涓涓剛要起來的膝蓋,再度重重磕了下去。
“皇祖母——”涓涓泣不成聲。
太後輕輕撫著自己最愛寵的孫女的如雲鴉鬢,柔了聲音:“哭吧,都哭出來,散出來了,也就好了。”奶奶當初也年輕過。這一句,想過,卻沒說。
春陽溫煦,映照得萬物似乎都能引起回憶。碧色如裁的柳葉,還像是那個人墨玉般的眉毛;沉靜溫暖的池水,還像是那個人明亮含笑的眼睛。她伏在他膝上哭泣,他卻隻溫柔地看她,一分一分地靜靜扯出被她緊攥在手心唯恐失去的衣袖,“羨凝,我要的,是你終生的幸福;不獨此刻。”
她不理。一直哭。那人的手,終於無奈地撫上了她的背,暮春的天氣,春衫已薄,她能感受到他的體溫。他卻隻是輕輕拍著她,柔聲說:“哭吧,哭吧,都哭出來,散出來了,也就好了。”
她的明眸皓齒,花玉容顏,留得住先帝一生的戀寵,卻留不住他執意讓她“幸福”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