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王安石種種(3 / 3)

據宋人王栐《燕翼貽謀錄》,可見實施新法中的“青苗法”其弊何在。“上散青苗錢於設廳,而置酒肆於譙門,民持錢而出者,誘之使飲,十費其二三矣!又恐其不顧也,則命娼女坐肆作樂以蠱惑之。”春季借給農戶小額低息貸款,秋後還款付息,這樣農民國家均得利,本來無可非議,但在執行的過程中卻變成誆騙農民的一個局。譬如保甲法,老百姓為了逃避攤派的軍費和被抓壯丁去當兵的雙重威脅,民間發生了多起自殘事件。再譬如保馬法,分戶領養軍馬,平時自用,戰時軍用,王安石想得太天真,他以為馬是水牛,有青草吃即可,殊不知當時大半江山都在長江流域一帶,根本不適合馬的生存,而把馬養瘦了、養病了或者養死了,飼馬戶便要受到責罰。諸多事實擺在麵前,蘇軾才三次上書神宗,亟論此法之弊。

據《續資治通鑒長編拾補》:“詔收還司馬光樞密副使告敕,仍舊職。先是上欲光置兩府,王安石曰:‘光雖好為異論,然其才豈能害政。但如光者,異論之人倚以為重,今擢在高位,則是為異論之人立赤幟也。光朝夕所與切磋琢磨者,乃劉攽、劉恕、蘇軾、蘇轍之徒而已。觀近臣以其所主,所主者如此,其人可知也。’”看他在神宗麵前嚼的這頓舌頭可知:第一,量小非君子;第二,絕對容不得反對派;第三,把所有可能爭取的同盟者,都推向對立麵。我想,“拗相公”的“拗”,顯然是從他的思維易走極端而來。我始終相信,王安石想將蘇東坡送上斷頭台的最致命的原因,不完全是因為蘇的《上神宗皇帝書》,也不完全因為他是保守派的核心人物,而是文人相輕,到文人相妒,到文人要把文人幹掉的惡心理。他尤其在意蘇軾,一舉一動,全在眼中。因為蘇是大家,王也是大家,大家之間,惺惺相惜者少,相輕相妒者多。如果僅僅是文友,也許存在著一定程度的緊張,現在這兩個人既是同行,又兼政敵,那就如同荒野裏兩條狼相遇,必有一場較量發生。

蘇東坡的詩詞歌賦,甚至為皇帝擬的詔書文告、道德文章,都要勝王安石一籌。清袁枚在《隨園詩話》裏說:“王荊公詩無一句自在,故其為人拗強乖張。”就衝王之矯揉造作,蘇之坦蕩率真,兩種性格上的差異,也能理解人品的高下之分,文品上的高低之別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王安石忍受不了他實際上的二流作家的地位,尤其不能忍受蘇東坡根本不把他當回事的調侃。但就看他起勁反對的那些政敵,司馬光、歐陽修、蘇軾,都是在文學上有建樹的大家,我又不禁在政治大義之外小人心胸一下。因為文人,通常不能寬容比他稍好一些的同行,王安石是毫無疑義的大家,但同是大家,也還是存在某些差別,因此,借助於非文學的手段,將同行置之死地,便是可以理解的下作了。

讀王安石未發跡時《上歐陽永叔書》之二中“某以不肖,願趨走於先生長者之門久矣,初以疵賤,不能自通”這幾句話,頗有“文革”中寫效忠信的那股卑微口氣,就像嗑瓜子嗑出一個臭蟲似的,讓人大不以為然。接著讀《宋史》,知道曾鞏曾經將王安石介紹給歐陽修,歐“為之延譽”,王才漸漸得誌。可他很快把最早的牽線人拋到一邊。再後來,青雲直上的他,把曾經提攜過他的歐陽修也要排擠出政壇。如此斷情絕義,就頗令時人所不齒了。有人建議應該留下這位有經驗的政治家,王安石說:“修附麗韓琦,以琦為社稷臣。如此人,在一郡則壞一郡,在朝廷則壞朝廷,留之安用?”最終還是把歐陽老逐出開封,到安徽滁縣去築醉翁亭了。

所以,王首先是政治家,然後是文學家;蘇相反,第一是文學家,第二才是政治家。政治家允許自己無恥,而文學家至多允許自己風流。能夠做到徹底無恥的政治家,往往一往直前,永操勝券。王安石最終還是淒淒惶惶地回到了金陵,回顧他為相八年,權勢達到頂點,但也隻是把他所有的政敵統統逐出開封而已。說到底,隻因為他還是個文學家。作為一流文學家的蘇東坡,確實風流倜儻一輩子,作為二流政治家的蘇東坡,也為小人忌惡擠排了一輩子。

《邵氏聞見錄》說到他們兩人在金陵相見的情景。“子瞻曰:‘某欲有言於公。’介甫色動,意子瞻辨前日事也。”他以為蘇還放不下元豐二年(1079)被關進大獄,他的那些黨羽李定、舒亶是如何要判以死刑的事情。但蘇子瞻並不計較個人恩怨,而是說“‘某所言天下事也。’介甫色定曰:‘姑言之。’子瞻曰:‘大兵大獄,漢唐滅亡之兆。祖宗以仁厚治天下,正欲革此。今西方用兵,連年不解,東南數興大獄,公獨無一言以救之乎?’介甫舉手兩指示子瞻曰:‘二事皆惠卿啟之,某在外安敢言?’子瞻曰:‘固也,然在朝則言,在外則不言,事君之常禮耳。上所以待公者非常禮,公所以事上者,豈可以常禮乎?’介甫厲聲曰:‘某須說。’又曰:‘出在安石口,入在子瞻耳。’蓋介甫嚐為惠卿發其無使上知私書,尚畏惠卿,恐子瞻泄其言也。介甫又曰:‘子瞻日人須是知行一,不義,殺一不辜,得天下弗為,乃可。’子瞻戲曰:‘今之君子,爭減半後磨勘,雖殺人亦為之。’介甫笑而不言。”

常失敗的蘇對王能看得透,坦然而自信,雖空間有限,但時間無窮,政治總是短期性的,而文學則長在不敗。表麵上的蘇敗了,精神上的蘇並不敗。顯赫過的王對蘇就看不大透,雖然眼前這個手下敗將曾經將他扳倒過,時過境遷,竟連一點贏的感覺也找不到,顯得拘謹而戚戚,惶惶而不安。看來,清人王夫之著《宋論》一書,在神宗一章將王安石定位在“小人”這一格上,也許不是誅心之論。

也許因為王夫之是太重要的史學家,這個著實不客氣的結論問世之後,三百多年,沒有一位為王安石辯誣者出來質疑或者反對過。

一個有分量的人說了一句有分量的話,盡管事實並非完全如此,但駁詰的異議終於被這位大師的盛名遠譽給蓋住了。雖然近年來王安石重新被認識,被高置到了大政治家、大改革家、大思想家、大文學家,甚至,還有大軍事家。中國人要是神化起一個人來,遍體貼金,真是令人匪夷所思。王夫之說,“王韶請擊西羌,收河湟,以圖夏,王安石稱為奇策而聽之。誠奇矣。唯其奇也,是以進無尺寸之功,而退有丘山之禍也。以奇用兵而利者有之矣。正不足而以奇濟之,可以暫試,不可以常用,可以脫險,不可以製勝,可乘疲寇而速平,不可禦強敵而徐效。如其用之,抑必有可正而後可奇也”。接著,這位史學家批判王安石:“舍正用奇,而恃奇以為萬全之策,此古今畫地指天之妄人,誤人家國者所以積也。”

據宋人陳善《捫虱新話》:“王韶在熙河,多殺伐。晚年頗悔恨,棲心空寂,冀有以洗滌之。”據宋人李昌齡《樂善錄》:“王韶晚年頻悔取熙河事。”因為王安石支持發動的這場與西夏的熙河之戰,導致元豐四年(1081)宋軍損失慘重的靈州之戰,接下來,引發元豐五年(1082)宋軍基本覆滅的永樂之戰,都是由這一次小勝而鼓動起來的動武狂熱。王韶固然成就了帶括號的“大軍事家”王安石,但之後的大敗,卻令這位將領永遠也不能釋懷,多少將士死在了那幹旱無水的沙漠孤城啊!也是一則宋人筆記,洪邁的《夷堅誌》裏講了這樣一個神怪故事,讀來令人不勝恐怖:“王厚,韶長子,位至節度使。一日家集,菜碟內蘿卜數十莖,忽起立,須臾行案上。眾皆愕然。厚怒,悉取食之。登時嘔吐,明日死。”這種離奇的想象,都和神宗元豐年間的戰爭死了太多的將士有關。

因此,我們在評斷一個曆史人物時,不能就其動機之善良,願望之真誠,初衷之美好,言辭之動聽就認為他了不起。還是要看其實踐,看其結果,看其後效,看其對於曆史所起到的作用,才能得出比較實事求是的準確看法。我始終認為,即使最偉大的人物,也有其不足之處。何況,王安石離偉大尚遠。所以,王夫之對他的定位,還是具有很強的說服力。

王夫之在為王安石定性時,先劃清了君子和小人的區別:“君子之道,有必不為,無必為;小人之道,有必為,無必不為。”

為,就是做,就是行動,所謂“聽其言,觀其行”,怎麼為,怎麼做,才是最重要的觀察指標。他認為:君子做事情,一、有絕不可做的事情;二、沒有絕對要一定做成的事情。而小人做事情則不同。在他們看來,一、不但有必定要做成的事情,不達目的,誓不罷手;二、沒有不可以去做的事情,什麼都敢幹,什麼都不在乎。這就是說,君子有能夠約束自己的定力,能做多少事,就做多少事,量力而行,不可做的事,就堅決不去做,界限很清楚,不越雷池一步。而小人當道的話,他們就無顧忌,無製約,無法度,無規矩,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哪怕是不可做不該做的,也敢去做。

王安石這個政治人物,在宋以後,一直延至清末,從來是作為一個負麵形象出現在曆史讀物裏麵,這也是普通中國人的共同觀感。雖然,王夫之也說過“安石用而宋敝,安石不用而宋亦敝”,北宋王朝的最後滅亡是必然趨勢,與用不用王安石沒有什麼關係。但王安石在短短三五年內,所推出的一係列讓老百姓目不暇接的改革大法,諸如青苗、方田、均輸、手實、市易、經義、保甲、免役、保馬……還不包括輕啟邊釁,動兵打仗,收複失地。任何一個中央政府,除非十惡不赦的暴君或者神經錯亂的昏君,都不可能一個早晨起來全麵出擊,馬上進行徹底更改,立刻要求萬象更新,這簡直是顛覆性的劇變。

姑且不論王安石的新法政策究竟在多大程度上為群眾接受,其推廣實施究竟有多大程度的可行性,其組織究竟有多大程度的實效治理,在這一切都還未定之時,就匆忙地頒布全國,強製推行。這對積弱的北宋政權來說,猶如對沉屙在身、奄奄一息的病人實施劇烈的手術。越是折騰得厲害,王朝的滅亡也越快。

故王安石之允為小人,無可辭也。安石之所必為者,以桑弘羊、劉晏自任,而文之曰周官之法,堯舜之道。則固自以為是,斥之為非而不服。其必不可為者,起大獄以報睚眥之怨也,辱老成而獎遊士也,喜諂諛而委腹心也,置邏卒以察誹謗也,毀先聖之書而崇佛、老也,怨及同產兄弟而授人之排之也,子死魄喪而舍宅為寺以丐福於浮屠也,若此者,皆君子所固窮瀕死而必不為者也。乃安石則皆為之矣。抑豈不知其為惡而冥行以蹈汙塗哉?有所必為,骨強肉憤,氣溢神馳,而人不能遂其所欲,則荊棘生於腹心,怨毒興於骨肉;迨及一躓,而萎縮以沉淪,其必然者矣。(王夫之《宋論》)

接下來,王夫之談到王安石匆匆忙忙強推新法之敗因:

夫君子相天之化,而不能違者天之時;任民之憂,而不能拂者民之氣。思而得之,學而知其未可也;學而得之,試而行之未可也;行而得之,久而持之未可也。皆可矣,而人猶以為疑,則且從容權度以待人之皆順;如是猶不足以行,反己自責,而盡其誠之至。誠至矣,然且不見獲於上,不見信於友,不見德於民,則牽身以退,而自樂於天。唯是學而趨入於異端,行而沉沒於好利,興羅織以陷正人,畏死亡而媚妖妄,則弗待遲回,而必不以自喪其名節。無他,求之己者嚴,而因乎人者不求其必勝也。唯然,則決安石之為小人,非苛責之矣。

王安石之敗,就敗在他不明白改革是一個緩慢漸進、徐圖發展的過程,是一個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水滴石穿的過程,也是一個麵對最頑固最保守最害怕變化的小農經濟,需要說服和示範、需要等待和耐心的過程。曆代的改革家無一取得成功的原因,與王安石一樣,就在於用革命的手段來進行改革。殊不知革命和改革是截然不同的。通常,我們對革命的理解,最直接也是最深入人心的一句話便是:“革命不是請客吃飯”。這就是說,在革命的過程中,暴力、強迫、專政、武裝的因素是少不了的。改革雖然也不是請客吃飯,但對被改革的普通群眾而言,得不到實惠,嚐不到甜頭,也就是王夫之所說“人猶以為疑”,那就“且從容權度以待人之皆順”。

在王夫之看來,王安石用革命的手段強行變法,屬於非君子而是小人的行為。

中國曆史上的維新、變法、改良、改革,從王莽、桑弘羊起,到康梁、譚嗣同止,未獲成功的原因非常複雜,但重要一條,這些領袖人物往往缺乏真正的治國才能和足夠的人格魅力,坐而論道者多,浮躁偏激者多。而且,這些人多多少少具有精神上的缺陷。精於謀劃的張居正如此,亂來一氣的王安石尤如此,所以,王比張的政治壽命更短。幾年之內,把宋朝搞得一團糟以後,就回南京賦閑去了。

在中國曆史上,有兩個神宗,一為宋神宗趙頊,一為明神宗朱翊鈞,他們之所以著名,是因為都搞過成功或不成功的改革。

明神宗支持張居正新政,倒是一直堅持到這位首輔壽終正寢。但張師傅一死,皇帝翻臉,滿門抄斬,雞犬不留,也還是半截子改革。“明亡,實亡於神宗”(《明史》本紀),張的新政也救不了頹敗的大明王朝,明朝從此一蹶不振,直到崇禎吊死煤山。

宋神宗支持王安石變法,“斷然廢逐元老,擯斥諫士,行之不疑。卒致祖宗之良法美意,變壞幾盡。自是邪佞日進,人心日離,禍亂日起,惜哉”(《宋史》本紀),這個半截子改革,不但未能奏效一時,而且導致黨爭分裂,互訐不止,北宋從此益發衰弱,最後隻好南渡。

趙翼在《廿二史劄記》“王安石之得君”一文中,認為熙寧變法的失敗不能全歸罪於王安石,趙頊其實要負更大的責任。“王安石以新法害天下,引用奸邪,更張法令,馴至靖康之難,人皆咎安石為禍首。而不知實根柢於神宗之有雄心也。”這個趙頊“自命大有為之才,為潁王時,即與韓維論功名”,“意在用武開邊,複中國舊地,以成蓋世之功”,是一個有雄心的年輕皇帝,抱負很大,但滿朝文武沒有一個人支持他,因為大宋王朝這隻破漏的木桶已不堪一擊,不進行自我修繕完備,焉能有興兵討伐、恢複疆土的戰爭計劃?曹太後說得更明白:“苟可取,則太祖太宗已取之,何待今日?”這其間,並非所有與趙頊唱反調者都是貪生怕死之輩,因循守舊之徒,都甘心情願花大筆銀子和絲綢向外邦買和平。很多頭腦清醒的人士分明知道,麵對冗官、冗兵、冗費的不可收拾,大宋王朝如同一條超載的船,不馬上下沉,就托天之福了。因此,陛下,您的雄心盡可以有,輕舉妄動卻是絕對不行的,趙家江山到了今天,根本不能再承受任何風浪。

到處碰到的都是搖頭派,都是滅火器,弄得趙頊很鬱悶。他穿上戎裝,戴上盔甲,讓太後看,以為能討個好,兩位老太太直皺眉頭,不以為然。大臣富弼在他即位時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願陛下二十年不談兵。”所以,“安石一出,悉斥為流俗。別思創建非常,突過前代”,這讓他一下子找到了知音。這個王安石真敢忽悠這位多少有點卞急、稚嫩的年輕皇帝:“當什麼唐太宗啊,那算老幾,你是應該當堯、當舜的料,那才是陛下的學習榜樣!”於是,“帝遂適如所願,不覺如魚得水,如膠投漆,則傾心納之”。這樣,王安石將其多年積累下來的改革主張推行到帝國的政治生活中來。趙翼總結得非常準確,這個趙頊是要打仗的,不打仗,如何收複失土,不收複失土?如何能立不世之功勳?於是,“欲用兵必先聚財,於是青苗免役之法行;欲聚財必先用人,於是呂惠卿、章惇之徒進。雖舉朝爭之,甚至內而慈聖光獻太後,外而韓琦、富弼諸老臣,俱以安石為不可用,而帝持之愈力,護之愈堅,故當時有謂帝與介甫如出一人者”。

說到底,理想主義者的美麗言詞最能打動的是熱血沸騰的青年。王安石和神宗的合拍,就是為了那近乎神話的光明前景。而一個生於深宮禁院,長於婦人內侍之手,隻是在書本裏學習孔孟之道,隻是從老師那裏聆聽古訓,既少接觸社會生活,也少參與政治活動,常居東宮的趙頊,偏又有“好大喜功之資”,正好,“王安石出而與之遇,宜其流毒不能止”。

所以,趙甌北平心而論:“然則非安石之誤帝,實帝一念急功名之心自誤也。”

王安石的改革思路的最早藍本在宋仁宗時代曾經小試鋒芒,但仁宗不是神宗,未予賞識,寢其言不用,淹蹇而歸。若幹年後,神宗對他寵信有加,他也以聖人自居,要用他的新法使大宋王朝起死回生。然而,在變法失敗的同時,這位要打仗的年輕皇帝,在王韶取得熙河之勝後,一心求戰,“厥後兵不敢用於北而稍試於西,靈武之役,喪師覆將,塗炭百萬。帝中夜得報,起環榻行,徹旦不寐”。隨著戰爭的失利,元豐八年(1085)三月,三十八歲的趙頊,走到了生命的終點。按照諡法,“民無能名,曰神”。下有一個小注:“不名一善。”這四個字對同為神宗的前後兩位皇帝,倒也蠻堪玩味。

趙頊死後的次年,元祐元年(1086)四月,偉大的政治家、思想家、改革家、“軍事家”王安石,也離開了人世。

偉大,是中國人用得最多的一個詞彙,但要給一個人加上“偉大”這個定語,我們不能看他“說”得多麼偉大,“想”得多麼偉大,而是要看他“做”得多麼偉大,對於時代的“貢獻”多麼偉大,在老百姓心裏的“形象”多麼偉大。光有前麵兩個偉大,而無後麵的三個偉大,任憑你花言巧語,強詞奪理,也難以真正偉大。南宋的朱熹說:“安石以文章節行高一世,而尤以道德經濟為己任。遭遇神宗,致位宰相,世方仰其有為,而安石乃汲汲於取熙、河、洮、岷以恢疆宇,遂以財利兵革為先,躁迫強戾,使天下之人,囂然喪其樂生之心。卒之群奸嗣虐,流毒四海,至於崇、宣之際,而禍滋極矣!”也許這是對這位“拗相公”比較準確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