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1)(3 / 3)

於是,我們阿秋的臉上,出現了一種新派作家所說的“失落感”,和無處尋“根”的孤獨感。

(這裏,我插進一句題外的話,危樓的才子小雙,一位文壇新秀,好意地誡勸過:“現在文學尋根熱和文學與科學扭結熱的新潮流,是最時髦的商品。”言外之音是,作品中倘挖掘不出最最原始的“根”,或者沒有許多新穎的科學名詞充塞在字裏行間,既不複古,又不趨時,則注定難逃落伍的命運。小雙已騎著本田嘉陵摩托到荒無人煙的大戈壁尋“根”去了,這實在令我自慚弗如。但努力在文章中嵌進一些時髦名詞,尚能勉為其難。不過,夾生飯怕在所難免,為了不致咯牙,特加引號,以示區別,敬希讀者小心!)

範大媽也好,馮科長也好,俯臥在沙發上注射針劑的杜書記也好,以及圍著裸露的臀部而坐的杜書記的部屬也好,他們已經習慣了定型的“框架結構”,適應了不同層次的“組合排列”。黑格爾說過:“存在總是合理的。”一旦既定秩序產生“軌跡”上的“歧變”,小人物爬到大人物的頭上,大人物被踩到小人物的腳下;或者,小人物有了非份的,不安於位的想法,大人物做出了異乎尋常,逸出常規的行動,總之,都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別看範犬媽不忘舊時風情,還偷偷去和早年的情人幽會;別看二馬先生占卜打卦,求神問鬼,滿腦袋唯心主義。但革別人命時,卻是絲毫不含糊的。這兩位深知嚇不倒阿秋,他不買任何人帳。一個烈士子弟,赤貧出身,當過兵,打過仗,立功受獎入黨,轉業到S市水產部門,工作上能幹,經濟上幹淨,象琉璃人似的,誰也抓不住把柄,所以他才敢挺直身子說“怕什麼”。範大媽和馮科長隻能哼那個由於祖父或曾祖父,而具有胎裏帶的汙點的阿春。

阿春當然害怕這兩位一見壞人馬上橫眉立目的鄰居,用討饒的口氣,直是央告地說:“你們,千萬,千萬別……”她嚇得已經說不出整句子了。

“你怕什麼嗎?春——”做丈夫的每看到妻子這股戰戰兢兢的樣子,又心疼,又可憐,還非常生氣:“你爺爺,你太爺爺的成份,礙著你阿春個屁?咱們也不是美國三K黨,搞種族歧視,按膚色分高低貴賤。去它媽的,甭聽那套緊箍咒!”此刻,他倒沒有象往常那樣罵街,因為心裏憋著另外一股火,那就是阿春到四合院去給杜書記打針的事。他知道那個杜洛克,一條色狼,被這花花太歲看中的女人,很難逃得脫魔爪。他不顧緊緊挨靠著他的妻子希望他住口少說兩句的表示,硬是連他自己也遏製不了地爆發出來:“S市的老百姓,誰不明白,心裏明鏡似的。哪一個是清官?哪一個是貪官?早有公論。別的咱們小百姓不知底裏,這危樓隻有市委副書記來親自看過,解決不解決問題,是另外一回事,他來過。可這位第一書記呢?隻顧自己的四合院,哪管群眾死活……”

嫉恨心也真是沒有辦法。有的話,隻能放在肚皮裏對自己說,古人管這叫做“腹誹”;有的話,可以悄悄地對老婆說,民諺管這叫做“關起門來罵皇帝”;有的話,二三知己在人背後講講也還無妨,新名詞管這叫做“自由主義,出門作廢”。即使這樣,觸禁犯忌的程度,也是逐步遞減,絕不會象阿秋這樣,沒遮攔地當著眾多鄰居,把矛頭公然指向第一書記。拿新派作象的話形容,也太崇高“個性至上主義”了。

你瘋了麼?阿秋,杜書記可是個不大肯饒人的人,那可是位嚴酷的,決不手軟地對付自己政敵的能手。即使你所說的那位清官,正直的,在老百姓中頗有聲望的副書記,當時雖主持S市全麵工作,不也被這位已經決定調離的第一書記鉗製得毫無作為麼?你一個小小采購員,對杜書記來講,還不象碾碎一隻螞蟻那樣輕而易舉?你別忘了二馬科長是個有名的耳報神?你怎能不介意你們水產局的局長和杜書記是莫逆之交,而且有可能成為兒女親家的自己人?

杜書記是屬於多子多福型的家長,他老伴雖在婦聯掛了個名,實際上這多年主要任務,就是生兒養女。也真不容易,開飯時正好湊成一桌的五虎上將,三位千金,從小惹是生非,長大闖禍犯法,夠爹媽操心勞碌的了。早先不講計劃生育,這事倒怪不得他老人家。等到一個個成年以後,倒使杜書記得以通過聯姻關係,在省裏、市裏構成了“幅射式”的“多頭橫向聯係”的“網絡格局”,這便是多子女的優越性了。所以,他能和副書記長期相持著,調而不走,退而不讓,確實是他的“網絡”在起作用。有人說——當然是背後的自由主義了,杜書記讀史書不多,卻深諳曆代皇帝的和親政策。隻是可惜副書記家的那對孿生兄弟年歲太小,無法招為東床佳婿。否則,怕是連這位清官,也會納入杜書記的“網絡格局”之中。

二馬有一種喜歡向領導反映情況的習慣,這本也無可厚非。奈何他腿太勤,嘴太快,而且添油加醋,“客裏空”的成份太大,攙雜進個人的觀點太多,形同構陷。其實,他對誰未必有冤有仇,隻是出於一種愛好。如同有人認為外國月亮圓,外國作家棒,外國作品好一樣,純係個人的癖嗜。二馬熱衷於觀察情況,打探消息,發現問題,尋訪動靜來作為業餘消遣,你拿他有什麼辦法?他哼了一聲,把阿春嚇得魂不附體,還嫌不過癮,威脅地說了句:“等著瞧好吧!”捋著袖子,往危樓大門外揚長走去。毫無疑問,所有危樓鄰居心裏明白,又到領導耳朵根去告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