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3)(3 / 3)

大家一致讚成阿龍的結論:“阿坯是真正稱得上為哥兒們的哥兒們!”這和文學教父的腔調,基本是同一模式的。

等了好久,也不見動靜,任命始終下不來,原來特派員回省以後,公務繁忙,把筆記本上的名字忘了。翠翠等得不耐煩,親自到省裏去了一趟。夫人外交獲得成功,取回了一張表格,要阿坯趕緊填上。

“怎麼?讓我入黨?”教父多少有點失望。

“屁!這是特派員要給你弄個咱市部長當當的表格,快找阿龍幫你填好交上去。”

雖然升不到中央文革,當個部長有實權倒也不錯。阿龍不禁納悶:“怎麼會想到部長的呢?”他哪裏明白,特派員也是個人,和他見到奶油花便心猿意馬一樣,在誘惑型肉彈麵前,也禁不住心旌蕩漾。隻要不動真格的,翠翠這娘們從來不講男女授受不親的。特派員一翻本子,果然找到阿坯大名,隻是那左上角的問號,他猶豫了一下。也許因為寫的時候,這號的腿長了些,和下麵的點聯住了,多少有點象非法定簡化字偏旁部首的“卩”再加上這女人通體散發出的風騷,特派員頓時悟通了:看,我差點把這個當部長的人才埋沒了。

“當什麼部長呢?特派員?”她在沙發上使勁靠住他。

“你們商量好了,填在表上!”他感到喘不過氣來。他害怕自己單薄身體招架不住大力神式肉彈,便把選擇當什麼部長的權利交給了翠翠。

危樓人幾乎全聚來出謀劃策,衝多年吃不到一條新鮮黃花魚,最好當水產部長、為了坑坑窪窪的Y大街,和臭陰溝泛濫的J巷,當然當馬路部長。可想到三天兩頭停電,摸黑上廁所掉進糞坑,也許該當電燈部長。作家隻剩下三男兩女,雖無礙國計民生,但維持文壇命脈,似乎阿坯應自告奮勇當小說部長才是。可危樓人太顧自己,一致認為任房屋部長,為最佳選擇。

喬老爺提醒大家別忘了即使有財政撥款,到嘴的鴨子還飛了的往事,翠翠當即拍板:“看把我胡塗的,阿龍兄弟,就填上管錢部長,腰裏有票子,等於是走遍天下,無門不開的通行證。”

當夜,危樓公民每人都做了一個美夢,有的夢見吃一條比藍鯨還大的鬆鼠黃魚,有的夢見住進比故宮太和殿還大的房子。我也做了一個美孜孜的夢,夢見那些真正配稱作家的三男兩女,由文學教父領著,為了怕走散丟失,象幼兒園娃娃,拴在一根繩子上,到瑞典去領諾貝爾文學獎金。直到阿坯半夜敲門把我驚醒為止,要不然我就能欣賞到領獎之後,他們跳的最近剛流行的吉特巴舞了。

“什麼事?阿坯!”

他神秘地招呼我:“你來一趟!”

這鬼鬼祟祟的舉動,立刻驅散了我的睡意。當“右派”多年,提心吊膽慣了,最容易敏感。隨他到了他暫居的房間裏,隻見除翠翠外,尚有阿龍和喬老爺在,三個人圍著攤在地板上那張表格發楞,我這才放下了心。

喬老爺見我進來,歎了一口氣:“你也是經曆過多次運動,不知填過多少回表的人啦!看看這張大表怎麼填法?”我也是有生以來,頭一回見到比兩張報紙寬些,和牆壁掛的大型中國或世界地圖差不多的表。欄目總有一千幾百項,連小時候尿沒尿過炕,睡覺打不打把式,都有空格留待填寫。

我說:“那麼,逐條逐項的填吧!有什麼難的?”

“談何容易,你看這一塊地方,讓人怎麼下筆?”喬老爺早年在大學學法律,做刀筆吏是刮刮叫的,他懂得書麵文件一字千金的重要性,能不能當上管錢部長,與填好表是大有關係的。

我不得不趴在地板上,隨老喬手指的方向看去,原來是關於家庭成份調查的整整一大欄,頓時使我目瞪口呆,怪不得久經沙場的喬老爺也怔在那裏。據我回憶,所填過的各種不同的表格裏,成份欄,出身欄,僅留兩小格足矣!這裏必須填寫的部份,足有對開報紙的半麵篇幅大小,五服之外,九族之內,上溯五代,下含兩世,都要一一寫上去。我望著這要當部長的人,不禁可憐起他來。也許打架,三個兩個人近不得他身,可要他講出曾祖、高祖的名字和成份,以及他們是否參加過反動黨派會道門,受到過什麼處分之類,他那腦子裏肯定是一片空白。“能填多少,就填多少唄!這也是允許的。”我隻好如此答複。

“錯啦老兄,你看不出文章的精華所在。假如照實填上去的話,阿坯甭說部長當不上,還有可能劃進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裏頭去的危險。”喬大律師一字一板地說。

“什麼?”阿坯跌坐在地板上,直翻白眼。

“阿坯,你生父是行伍出身,至少要定一個反動兵痞。你養父開過茶樓,不劃資本家,也算小業主。而你媽呢,則是地主婆——”

“我媽不甘心當地主小老婆,才跟我當兵的爹逃走的。”阿坯申辯著。“她還活著,她在鄉下,可以去調查。”

“可當過地主婆是事實,哪怕當一天,也算是汙點。其實我不這樣認為,可有人咬你一口,算作地富子女,你也抵賴不掉。同樣,翠翠——”喬老爺又轉過臉來分析她:“你爹是古董商,你爺爺當過道台、府尹,官僚加資產階級這頂帽子,跑到天邊,也得給你戴上。你們大家說吧!填上以後給特派員送去,會有好果子給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