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補了票,似乎得到解脫地趕了回來,可以心安理得地看老先生怎樣依靠小聖人的特異功能,探測地下寶藏。阿珠把手伸過來:“票根呢?”
“什麼票根?”他胡塗了。
“補票的票根——”
他疏忽了,已經補了票,便扯掉了。
“你根本沒有去補,你還撒謊,這是個品質問題,黨教育你這麼多年……”
“姐姐,夠了,夠了!”奶油花十分同情她這個窩囊廢的姐夫,強烈抗議著。
也許因為人多,不便進行教育,也許考慮到挽回一毛五分錢影響,連朱大姐都勸阻不住,到底又坐車到總站去補了票,作了口頭檢討,才趕回來。順路把危樓出現的特大喜訊,給奇跡妄想狂們帶來。
於是,人流又逆方向朝危樓擁去,象海潮一樣,攔也攔不住。弄得全市交通堵塞,車輛停駛,人仰馬翻,警察出動。也許我們S市人格外天真無知(說得不好聽一點,便是愚昧了),盲從者多,思索者少,特別容易輕信,喜歡依賴別人的頭腦替自己思維。一眨眼功夫,狹窄的J巷差點被蜂擁的人潮擠裂開來。
簽字認可的武老,表麵上做出不能盡孝而苦楚萬分的樣子。別看老喬演過話劇《日出》,其實真正會演戲的,還是我們這位老先生,差點都要掉淚了。那孝思把信徒們感動得五體投地,便擁戴著這位神仙和那小聖人登車直奔危樓而去。其實老頭子滿臉苦痛,是著急未等他駕臨,別人竟敢在危樓先下手為強,那寶庫是的的確確存在著的呀!
朱大姐拖住阿珠一家,也擠進出租汽車趕緊追上。很清楚,奇跡出現,鈔票到手,計數器上跳動的數字,根本不在話下。
“這老頭是什麼人?”開車的是個年青人,有眼不識泰山地問。也許大限臨頭,才求生欲望強烈,小夥子離死還遠著咧,所以不急於延年益壽,也不幻想奇跡,因此不知道這位受眾人膜拜的神仙。
一車信徒都驚訝了,這豈非咄咄怪事?鐵樹開花,啞巴說話,無麻手術,氣功治癌,第六感覺,五行學說,雞血療法,采陰補陽……這都是武老的偉大貢獻呀!朱大姐塞給他一份宣傳武老先生運用氣功和誘發功治療癌症的小冊子。“看看吧,看看吧,小夥子!”小冊子記載著武老一輩子和各種癌症搏鬥的曆史,除了遺憾老先生沒長過子宮癌外,什麼癌症他全得過,無數次被醫生判處死刑,宣告無救,但由於他自創這一路氣功,死裏逃生,活到九十多歲。
“什麼?”小夥子驚訝:“他有九十?頂多六十多歲!”
一車信徒馬上辯誣似的反駁:“九十,一點不錯,外國人都給他祝壽來著。”其實,這些鄰居分明知道武老在戶口簿上的年齡,但是,大家都說九十,外國人也說九十,市裏領導好象也認為他九十,於是這些信徒就動搖了,大概是九十,慢慢地,連大概也不存在了。所以,太相信了,或相信過了頭,就會目迷五色,黑白莫辨,明知是假,卻以當真。因此,相信什麼必求適度,猶如飲酒,少些呷兩口,促進血液循環,興奮中樞神經,這便是益處了。喝到淋漓盡致,進入微醺境界,雖陶陶然,飄飄然,但無論看什麼,都有點模糊朦朧。若是暴飲如牛,一醉如泥,胡話連篇,神誌昏迷,那必然鬧出把一個普普通通的人,當作一尊菩薩來供奉的笑話。而這位被信徒簇擁起來的陰陽先生,特別在經曆了虛妄怪誕,狂熱夢魘的年代以後,漸漸地相信自己,也許果然是半仙之體,或者努力把自己裝扮成神的樣子。
隻有他和我單獨相處時,才多少撕掉一點神的麵孔。因為他悟道的一刹那,我是了解全部道行的真諦。而且,我還發現這位仙家對於女弟子,尤其有姿色的,似乎未能脫俗。仍有一點弗洛依德的東西。老頭子連忙打斷我:“現在我已經是騎虎難下啦!老弟!”
等到汽車駛進J巷,這裏早已擠得滿坑滿穀。武老走出來,一看平整的場地上,象地裂似地凹陷下去一塊,挖掘機的鏟鬥懸在那裏,推土機側歪著身子,半倒在地穴旁邊,頓時無名火起。神仙發脾氣,必然是雷霆萬鈞,包括現場施工單位的頭頭腦腦,都有點膽怵了。但闖禍元凶喬老爺在挖掘機上承認:“對不起,我試了一試!”
危樓二雙是從犯,也坦白了:“我們鼓動喬叔幹的。”
武老一看這三位,便隱忍未發,什麼話也不講了。要不是老喬,那回替猢猻派當探子,還不是被鬼魂派斃了?要不是二雙他爸——被迫害身亡的前市委書記庇護,幾次醫療責任事故,還不得蹲班房去?人是感情動物,神仙則未必,衝武老還念舊情這一點,他尚未完全成為神仙。不過也好,老先生暗自思量,這奇跡恰巧在這幾個持非議觀點的人手底出現,正好打他們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