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馬海春小說摭談(代序)(1 / 2)

宋遂良

馬海春在他的小說裏,勇敢而沉著地建構著一個超越他經驗的藝術世界。他抓住人對自然的親和與恐懼,對社會的責任與衝突,對自身的肯定與探尋而大做文章,用:象征、隱匿、類比、嚴肅的調侃和浪漫的神秘,使作品充滿著想象的張力。他的一些出色的小說如多棱鏡—般照出生活的七彩繽紛,象待發的連弩箭,子母彈,擁有廣闊的選擇方向和穿透現實的威力。我還覺得,他寫下的,他表現的,未必是他三十歲的年齡所完全理悟到的人生。形象大於思想。藝術的價值往往就在尋找它的過程之中。一個作家如果把他要描寫的對象在動筆以前弄得過於明白,也許就會缺少激情。缺少想象;沒有猶豫不決的選擇,沒有痛苦不堪的思索,就會象花沒有香味,水沒有波紋那樣平淡。從這一點來說。朦朧和混沌,也許就是誘使獵手深入大森林的小兔。馬海春是一名優秀的獵手。對這位據說是“質樸,謙恭又很有文氣的青年人”可不能小覷,說不定什麼時候又會寫出一個讓評論家們手忙腳亂的小說來。

迄今為止,馬海春發表的作品不過二十多篇,題材不算廣,篇幅不長,情節也不複雜,但表現的卻是一個關於人類生存境遇的大主題,有一種不怕交代不清結果不明的灑脫,一種讓人思考、讓人遠望的大氣。他最早發表的《小說三題》之二的《黃手絹》寫—群兒女莊嚴悲痛地在一座誤認為是母親的墳墓上對她進行百日祭的經過。我想這個故事很容易被寫成一出喜劇,象洪峰的《奔喪》那樣,無情地剝下人們臉上塗抹的油彩,露出生活的馬腳。馬海春沒有這樣,他仁慈,寬厚。他是通過以沫相濡的夫妻在黑夜裏的懺悔和探究來挖掘人生的美好和不能自已的悲傷的。夜深人靜的天籟,夫婦之間的溫馨,慈母魂靈的召喚,會使人變得清醒,變得索淨一些,更美好一些。於是便有了一個脫俗排他,退後一步觀照自我,深入一層認識生活的起點。我們不也是經常在重複著找錯了墳而無謂地浪費精力、感情,而又自我安慰、自我欺騙、假戲真做麼?我們不也是常常被—種力量和氛圍裹脅著身不由己地說皇帝的新衣真好看麼?《黃手絹》中的“我”看見大海中—艘徐徐前進的白船時,心裏便“生出一陣迷惘:大船是去幹什麼的?而我在做什麼……”在公路上看到—輛奔馳而去的天藍色轎車時,又“突然感到一陣迷惘:轎車是去幹什麼的,而我又在做什麼……”這種迷惘,正是人的一種覺醒。卡西爾在他的《人論》中寫道:“人被宣稱為應當是不斷探究他自身的存在物一一—個在他存在的每時每刻都必須查問和審視他的生存狀況的存在物。人類生活的真正價值。恰恰就存在於這種審視中。”一個自在的人,—個滿足的人,—個沒有高尚追求的人,是意識不到需要時刻自省的,是缺少勇氣來認識自己局限的。馬海春的另一篇小說《原上花》的主人公小夕,在孤獨艱難的跋涉中終於看到了一輛顛簸搖晃、默默前行的牛車,她跟在它的後麵默默地走著:“這好象是一輛拉著家當搬遷的車,可為什麼要搬遷?從哪裏來?到哪裏去?為什麼在這漫漫的荒野上孤獨遠行?”她在問牛車,也是在問自己,隻有這種不停頓的“查問和審視,”才能相對地接近真理,明確生活的意義。

《原上花》是一篇大氣磅礴的作品:一位贏弱的母親,抱著一個生病的孩子,帶著一條頑皮的小狗在荒原上跋涉一一構成一幅蒼茫的人類悲壯前行的畫,一首歌頌生命、母愛和堅毅的詩。毒日頭在天上燃燒,老雕在空中窺伺,荒野寂寥,饑渴煎熬。這位名叫小夕的年輕母親,有“水兒象石頭一樣壓在她的懷裏,小狗花花象繩索一樣纏著她的腿。可是還要走,還要走!”為了後代,為了光明,她象追趕太陽的誇父那樣摩頂放踵間關頓踣百折不撓地前進,跌倒了站起來,站不起來了爬著向前。汶篇一萬二千字的小說象一支離弦的箭,象一場打滿了一百二十分鍾的高水平的足球賽,從頭到尾緊張,驚險,拚搏,一氣嗬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