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2 / 2)

在一眼望不到邊的戈壁雪原上行駛,無村無路,無山無樹,車輪輾著哪走哪。幾十年來,每逢大雪封山,老喬頭跑這條山裏山外的路,全靠自己心裏有數。他總是上午十一點至下午兩點左右,快過巴音溝。三點至五點左右,慢過鄂倫河。這麼一快一慢以後,再爬上駱駝嶺,然後慢慢地滑下坡去,才能進得山裏,一趟就是二百多公裏。

老喬頭七歲給人家放牛,十六歲當兵,從小沒念過書。雖然在部隊上也參加過掃盲,識得幾個字,可現在年歲一老,把他倒掛金鉤三天三夜,也流不出一點兒墨水來了。新派到手的車,那些花花哨哨的說明書,不幾天就卷莫合煙抽了。他開車全靠手上腳上多年練就的功夫。轉彎拐角,方向盤的角度扳得比量角器測過的還要準,毫厘不差。刹車,停車,就像在部隊上稍息、立定一樣,斬釘截鐵,從不拖泥帶水。

一次,公司劉經理有意要考考老喬頭,等他的車開到跟前,劉經理猛然地從路旁邊林帶裏穿出一根粗粗的蘆柴杆。老喬頭眼疾手快,一個急刹車,汽車屁股一抬,一陣煙塵噴出八丈遠!兩個前輪子,正好頂著蘆柴杆,沒壓著。

不過,老喬頭的這套本領純粹靠實踐,沒有理論。大夥也不嫌棄他違背理論聯係實際的這條馬列主義原理,個個五體投地地佩服他,敬重他,乖乖地認他做師傅,選他當運輸隊長,老喬頭也有些倚賴賣老,並不推辭,叫師傅也應,叫隊長也答,無所謂。師傅也好,隊長也好,師傅徒弟,有官無官,四個輪子還不一樣轉?當了官,有時反到要多跑幾趟車。

昨天晚上,小李三的女人從安徽來了,年輕人身體好、血性強,老婆幾年才來探一次親,今天能讓他出車?一早,老喬頭跑到調度室:“小李三的車發了沒有?沒有?這趟車倒給我吧。”

在旁的小李三一聽,歡喜得大嘴咧到耳根,跑到老喬頭跟前,雙手一抱握,左一個謝謝師傅,右一個謝謝師傅。

老喬頭上下黑胡一裂:“你小子謝我?不中!叫你女人來。”一個衝跟把小李三打出門外。

屁股一轉,小李三領著他女人來了,手裏還提著一瓶“伊犁”特曲。小李三女人那張甜嘴,盡說好聽的,樂得老喬頭那兩片黑胡裝在油絲上一樣活絡,好大會兒合不到一塊。

出車前,老伴給他吃飽了,烘暖了,又給他的保溫瓶灌滿了熱乎乎的白糖煮奶,皮大衣,皮帽子,皮手套,皮棉鞋,替他上上下下,包得嚴嚴實實,紋絲不透。最後,又抱來一條新毛毯,塞進駕駛室。一再叮囑,路上裹緊點,別像上次,手凍在方向盤上,讓人拽不落。

俗話說:“三九搭四九,神仙難下手。”可是,還不等進九,這廣漠無毛的準噶爾大戈壁灘上,一遇上暴風雪,氣溫常常降到零下四五十度,每年都聽說,有些外地來的沒經驗的野雞(機)半路上缺油少水,前不巴村,後不著店,連人帶車,凍成一團硬鐵,埋在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