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開始,阮星晴坐在陳光華的旁邊,她的座位對麵剛好便是俞承明,然而,在這個六年來在幻想中陪伴著她的男人的麵前,她甚至不再抬頭看他一眼。她明白,他的眼裏沒有她,即使她與他對麵而坐,即使她曾對他的身影默默追隨。
俞承明在她的生命出現時,她的生活已破碎,然而還未曾絕望,他是那一天她生命中唯一的,也是最後的陽光。那時候,她還能聽到母親的呼喚,還能嗬斥調皮的小俊。當她送走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她便不知該如何活下去。在無數個夜色昏沉的街頭,她一次次的問著閃爍的星雲:“媽媽,我要如何活著?我為了什麼而活著?”
那是一個同樣荒涼孤獨的冬夜,他在一個商店櫥窗的寬屏電視上向她微笑,他的音容穿透玻璃窗的暗影走進她的心靈。是他,他說他叫俞承明。他曾向她伸出的手是那般的溫暖,他說:“小妹妹,不管怎樣,我們都應該珍惜生命。”
“我要為了你珍惜生命,可以嗎?”她對著玻璃幕牆露出笑臉。當媽媽的麵容漸顯模糊,當屬於小俊那一方角落終於塵封,唯獨隻有他那樣真實的活在她的生命裏。她抱著他的畫報入眠,她花著他留下的六萬塊,她在他總是出現在大小報端的身影中沉迷。她申請來港,想要和他分享同一片藍天,她來到他的麵前,想在他的心中印下一絲卑微的位置。
“我隻是想你知道,我想要說謝謝,謝謝你改變了我的一生。”她曾經固執的認為這句謝謝是她一生必須要說的話。然而,近在咫尺,她才明白,他不記得她,不記得那個麵容汙穢的絕望的小女孩。他在命途中隨意灑下善良的種子,種子在另一個人的心中生根發芽,而他卻從沒想過要去收割。這從來都是屬於阮星晴自己的回憶,他溫暖了她一個又一個冬季,然而他們卻從不曾交集。這是屬於她自己的債,心靈的債。
“Edward,聽說你會直接參與這一次香港佳麗選舉,是真的嗎?”新城報業集團的太子爺李林鋒問。
“啊,有這種事?”莫宛宜很是驚詫,輕輕拍打著俞承明的胳膊。
“還沒有完全決定,但電視台的林珍找我談了許多次,她和我姐姐有很深的交情,想邀請我擔任總決賽當晚的評委,我還在考慮。”
莫宛宜發出嬌嗔:“唔,不要去,好不好?”
“嘩,看來莫小姐吃醋了嗬。也是,總決賽的時候美女如雲,莫小姐可得當心啦。”
莫宛宜:“這有什麼?現在選美比賽多如牛毛,參賽佳麗的素質越來越低,收視率年年下降,才想到找名人來當評委,想要借此增加關注度。Edward,不要去。”
俞承明的臉上閃過不悅,莫宛宜才明白自己已經犯了大錯,俞承明的個性獨斷,從不讓身邊女人左右自己的主意,何況現在自己還是在他這麼多的校友麵前對他指指點點。她開始坐立不安,更近的把細腰靠向俞承明,隻一瞬間便表露出含羞答答的神情。
阮星晴靜靜的喝完麵前的紅酒,陳光華他們又在一起暢談著她不感興趣的話題,莫宛宜的笑聲嫵媚的點燃著阮星晴的寂寞。
她站起,遠離那一片喧囂,西餐廳中央有一個平鋪的獨立一角,她走近向上輕踏一層台階,地下鋪著透明玻璃,茶色玻璃下清澈的水流向牆角緩慢流淌,水池下大小不一的鵝卵石在水下與燈光互相輝映,一台鋼琴在這片玻璃地板優雅的平放著。阮星晴情不自禁的打開琴蓋,黑白鍵盤在她的眼前跳躍出一串熟悉的音符。她的手指輕觸琴鍵,“1、2、3、4……”樂聲倉促而突兀的在吵鬧的空間中回蕩,廳中眾人追隨那由生硬漸轉流暢的琴音看向那一個被人遺忘的角落,望向那一個遺世孤立的背影。
不知道為了什麼?憂愁它圍繞著我。
我每天都在祈禱,快趕走愛的寂寞。
那天起,你對我說:
永遠的愛著我。
千言和萬語隨浮雲掠過。
她清越的嗓音畫出歲月的腳印,她的眼蒙上記憶的憂愁。這是媽媽最喜歡彈唱的歌,她和小俊在門邊玩耍,媽媽彈著這首曲子等候爸爸的歸來。這是媽媽的歌,這是媽媽心底無法訴說的“千言萬語”。
樂聲悠揚,她單薄的背影在燈光下隨著手指的滑動而輕擺搖動。俞承明的心底居然蒙上了一層輕紗似的薄霧,一滴滴的凝結成霜。他壓下自己那莫名其妙的感覺,向著陳光華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