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我如同平時一樣,梳洗修飾,盡量使自己看起來精神些,想要以最好的狀態迎接我的第一個來訪者,因為我知道,今天的來訪者與平日的不同。他是名80多歲的老者。一般而言,接受心理谘詢、心理治療年紀大的也非常多,但是做精神分析,還是頭一次。精神分析對於來訪者的要求如理解能力,文化水平、悟性等都比較高,但這個來訪者是自己來到我們門診並且強烈要求要做這個治療,按他的說法是,喪偶後失眠的厲害,腦子裏總出現年輕時候的片段,揮之不去,精神科醫生做首診時的診斷是以抑鬱為主的情緒問題,也建議試試心理治療。
時間八點過半,老人如約而至。他讓我叫他“是如”,接診掛號的時候,我看過老人的社保卡,他的確是叫“是如”這個名字,這個名字一看就知道是有文化沉澱的家庭起的,難不成他早年在國外或者港澳,接觸過類似的治療?
隻是寒暄幾下,是如躺在了精神分析室的診床上。按照精神分析的一貫做法,我並看不見他,他就這麼安靜的自由聯想,如同他給人的感覺,幹淨,沉穩,堅定。這些形容詞用來形容花甲老人有點奇怪,但是我的感覺就是這樣。
“是如,能看到一些場景嗎?或者一些人?”
“嗯,有的。”他長舒一口氣,“我回到了小時候的家裏。我在夢裏回去過很多次。”
是如開始了長長的敘述,經過了多次的精神分析後,我走入了他的夢境。
他的夢的確很有觀賞性,不同階段不同顏色,就好似看了一部長長的電影,劇情跌宕起伏。
上個世紀三十年代,是如出生在一個繁榮的南方小鎮,家裏是鎮上的首富,父親是當地的商會會長,他的母親是父親第二個太太,而第一個太太沒有生育能力,母親是江南女子,柔美善良,生育了他們三兄弟和三個姐妹,是如是家裏最小的男孩,寵溺自不必說。在那樣一個缺衣少食的年代,是如是吃著白糖泡的米飯長大了,他最愛吃糖米飯了,精心挑選的甘蔗榨的糖,咬在嘴裏哢嚓哢嚓的,清甜瞬間在嘴裏融化,甜膩的感覺讓小是如眨了眨眼。家裏請了教書先生與教武術的先生輔導小是如,小是如對於文學尤其感興趣,小小年紀博覽全書,父親總是高興的摸著他的頭稱讚他以後肯定有出息,這點很讓兄弟姐妹們妒忌。這時的夢境是彩色的。
幸福的生活隻到了是如十三歲。四十年代中,這天,是如跟著父親到省城,隨行的還有一個叫阿雄的夥計,父親說要和別人談些事情,讓阿雄帶著小少爺到處玩玩,於是急匆匆的消失了。這一去便是二十年,原來父親帶著大哥和大姐偷渡到香港去了,本想躲避幾天就回來,但沒想到已經回不來了。
未知實情的是如跟著阿雄玩了幾天,就回去了,回去之後,家裏麵目全非,母親摟著是如一個勁的哭,是如安慰母親,父親會回來的,隻不過出去幾天,是如記得,那天是他成年以前最後一次吃白糖飯,甜的他舍不得咽下去。
戰爭年代,兵荒馬亂,大家都說商會會長逃了,家裏隻剩下女人孩子,每日都有好多人來討債,也有很多衣衫襤褸的人來乞討,家中生意已敗落,甚至有些人來故意來找茬,搶走家裏值錢的東西,帶不走的就亂砸一氣,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是如不知所措,而是如的二哥敏如在這個時候突然得了急病,口吐白沫,死了。
敏如死的時候15歲。
是如說他永遠記得二哥死的場景,瞳孔突出,嘴唇青紫,口吐白沫,像是中毒而死的。究竟為什麼中毒,誰下的毒卻不得而知,是如隻知道母親抱著敏如,泣不成聲,平日精致的麵容變成蓬頭亂發,敏如放在家中十多天才下葬,因為母親說舍不得,要等等,等父親回來為敏如主持公道,當時是酷暑六月的時候,屍體迅速腐敗,實在熏的連受不了了,在族人的強烈要求下才把敏如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