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昭半張臉被他一掌死死按住,何止不能出聲,連出氣也不能了,見他目光陰狠,不由心下駭然。
伊爾德瞧她神情驚恐,心中快意,卻也不想就此悶死她,稍移了移手指,給她露出鼻尖。錢昭在艱難的呼吸中,摸到了隨身的短刀,還未及抽出,就被他擒著手腕壓到頸側。
短刀落入他手中,以拇指頂開刀柄,露出半寸鋒刃,寒芒映在她臉上,愈發美得叫人心驚。尤記得那晚在林中,月光從樹梢透入,她就站在那明暗交接處,肌膚與積雪一色,目光凜然,仿佛視他為砂石草芥。
錢昭心知他冒險前來,恐怕已存了滅口的心思,他們這樣的人,手上性命無數,若激起其凶性,自己決計見不著後半夜的月亮。因而也不敢大力掙紮,靜下來死死盯著他。
伊爾德把她的短刀丟出丈餘,在唇上豎了一指,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輕道:“不要喊。不然,我下手沒個輕重,你不好受。”
錢昭隻覺他說話鬼氣森森,聽得寒毛倒豎,蹙眉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伊爾德滿意她的乖順,在她滑膩的臉頰上捏了捏,有些不舍地撤了手。
他掌心的厚繭幾乎劃破她的皮膚,些微疼痛無關緊要,肢體接觸的不適才需咬牙忍耐。
伊爾德見身下人滿眼戒備,卻一聲不吭,心想倒是省事。
被人居高臨下地睨視,卻又良久不發一言,讓她有些心浮氣躁,不過輕舉妄動並非明智之舉,她不懷疑此人能輕鬆掐斷自己的喉管。半晌抿了抿唇,問道:“你想怎樣?”
想怎樣?這倒問住了他。這段時日過得渾渾噩噩,總覺胸口堵得慌,因而今晚逮著機會就來了,也不曾思前想後,心說若是泄了事,大不了先送她去黃泉開路。可真抓著人,相隔不過尺許,究竟要拿她如何,卻又難以決斷。
沉寂間對視,她因方才驚嚇反抗,氣息還未平複,前襟的衣料隨之起伏,錦緞的褶皺一舒一收,其上的蝶繡翕動如生,仿佛振翅扇在他心頭。遐思一起,便難自持,什麼愛恨惦記,都化做身下的熱湧,單手扣住她的下巴,就吻了上去。
“何騰蛟乘機突進湖南,占洞庭湖南岸大半土地。李成棟會偽明桂王於肇慶,受封南陽伯……”
眾議政王公圍著兩張大方桌上平鋪的巨幅地圖,看藍紅兩色的小旗被木尺撥動,南方戰況激烈,旗子密集,犬牙交錯。
大學士祁充格整理各地軍報後,一邊敘說一邊推演。他講得口幹舌燥,多鐸則心不在焉。皆因百般籌劃,今日事竟不成,到底有些泄氣。阿濟格當場就摔了杯子,這會子幹脆連軍議都不來。多爾袞那時隻皺了皺眉,便把所有安排廢了,眼下神色倒平常,不過內裏想必也是極不痛快。
多鐸歎了口氣,轉頭掃了一眼角落的長桌,上麵擺著一列青花大盤,堆著烤好的白麵餅子。她真是高估了夥食待遇,有餅充饑就算周到了,煮肉熏肉之類氣味濃重的吃食,帳內斷然不會準備。他雖饑腸轆轆,卻也沒動那些餅的意思,尤其是看見滿達海拿了一張在手上,掰著幹嚼,胡須上還掛著白色麵屑……
借口解手出了大帳,吩咐馮千去請阿濟格來,道:“你告訴他,就說今兒不來議事,以後也別來了。”
馮千麵露難色,卻不敢違命,惴惴地去了。
多鐸又睨著泰良問:“福晉讓你備的宵夜呢?”
泰良引他到不遠處一頂大約是作為茶房的帳篷,從炭爐上架的蒸籠裏,起出來一碗米飯,一碟鹵鵪鶉,一碟燜羊肉,一盤蒸白菜。
飯菜都合他口味,比平時她用的鹽重些,就是分量不大,多鐸餓了大半天,風卷殘雲般吃得幹淨,卻也隻是半飽。
泰良端上來一碗酪,陪笑道:“福晉說,晚上吃多了傷脾胃,王爺且先用些甜點。”
多鐸不喜甜食,隻吃了幾口,便扔下了。
阿濟格倒沒耽誤,在他吃茶的時候就怒氣衝衝地出現了。多鐸還沒等他開口,便搶先道:“今晚商議派誰南下,你不來,莫非是等著定了差事,去掙這份功勞?”
“我不去!”阿濟格想也沒想,脫口而出。仗沒少打,連個輔政王也沒撈到,功勞要來做什麼?“大熱天的,我才不去南邊。”入夏以來,他連大同也不樂意待,跑到歸化城住著。這時候南下,那潮濕悶熱,簡直要了他的老命,燕京都是酷暑,何況湖廣。
多鐸早料到如此,抿了口茶,道:“對嘛。這苦差換誰也不樂意,待會兒進去,咱們把老濟推出去擔著如何?”
阿濟格心裏琢磨了一會兒,覺得這主意不賴,便隨多鐸進了大帳。
裏邊剛結束軍報,鬧鬧哄哄地討論這仗該怎麼打,先解決何騰蛟還是李成棟。端重郡王博洛忽然道:“佟養甲隨李成棟投明,此事可疑。”
多爾袞眼角餘光掃到阿濟格與多鐸悄悄進帳來,摸到角落坐下,不禁暗中一哂,心下卻舒坦了不少。他抬了抬手,止住眾人交頭接耳,道:“實情留待日後查清再說。當務之急,是要再調一路大軍推進湖廣。誰願統兵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