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起死回生
村長叫旁觀的人在吳四家裏給我搜出一張小木凳,搬到門外的曬壩上放好,又東拚西湊的準備了簡陋的筆和紙遞來。外麵光線好,沒有桌子,我隻好勉強的在膝蓋上寫。村長又叫吳四兒子的堂兄從屋裏出來,坐在門檻上,當著大家的麵仔仔細細的講。吳四和吳四妹在門前一人靠一邊,依舊是悲哀的神色。
吳四兒子的堂兄坐在門檻中央,周身微抖,臉色蒼白,嘴唇深紫,除了悲痛以外,他根本還沒有從驚嚇中清醒,眼神迷迷離離。
村長點燃一支煙,吸了一大口,然後抖了抖披在肩上的藍色西服,神情甚為嚴肅和威嚴。也許是他的鄉土霸氣震醒了那男孩的迷糊,漸漸的臉上有了一絲紅暈,嘴唇也有了一點光澤。他看了我片刻,然後啟齒講述——
大約有半年時間沒有見到堂弟,這幾天學校老師集體有事,臨時放幾天假。於是,他便從村頭走到村尾來找輟學快一年的堂弟玩。他名叫吳天富,堂弟叫吳天財,也就是吳四的兒子。
昨天他走到吳家,天已全黑。他見吳家已吃過晚飯,自己也就不好啃聲,吳四問他吃沒有?吳天富謊稱在家吃了點早晚飯,現在肚子還飽,所以不用再吃。吳四夫婦沒有考慮太多,噓寒問暖的說了幾句,便回房睡覺了。因為,第二天一大早吳四要去雷馬屏街上賣魚。
天富和天財兩個堂兄弟那晚特別興奮,嘰裏咕嚕的講了一大堆話。天財在言談之中得意地告訴他自己去過黑山冰湖,還在湖裏抓到一條怪魚。天富根本不信,因為全村的人就沒有進去過黑山,到過冰湖的人。準確的說冰湖到底在黑山的什麼位置,沒有人清楚。
吳天富一再追問他,讓他詳細地講講,天財故弄玄虛,就是不願吐露實情。他悄悄地把天富領進黑漆漆的廚房,然後點上鬆油燈,小心翼翼的掀開蓋在臉盆上的木鍋蓋,表情神奇活現。盆裏裝著那條赤紅的大魚。這種魚,天富的確從未見過,於是心裏對堂弟所言開始有些相信。
天財怕父母聽見,影響他們睡覺,把嗓子壓得很低,炫耀的向他介紹這條怪魚。天財的介紹繪聲繪色,有的地方還加上了自己的誇張。總之告訴他這魚一不怕刀砍斧劈,二不怕火燒水煮,任隨怎樣就是無法搞死。天富覺得他在說夢話,下意識地用手背貼在他的額頭上,看他是否在發燒。天富的態度刺激了他,他簡直不能容忍對自己的懷疑,二話不說把衣袖高高挽起,一把將大魚從盆裏抓出,猛地把它丟進灶膛裏。灶膛內的木柴實際沒有燃盡,雖沒有了燃燒著的火苗,但炭火仍舊紅紅的,加上柴灰裏的星火,實際灶膛溫度應該很高。
大魚落到灶膛的灰裏,濺起柴灰和星火,它若無其事的樣子,與呆在水裏沒什麼區別,也就是說紅紅的暗火一點沒有燙灼到大魚。天富目睹此情此景,早已驚得目瞪口呆,對天財的話深信不疑。吳天財用火鉤慢慢地將魚從灶膛內掏出,重新放回臉盆裏,並把鍋蓋蓋嚴。完事以後,他瞅了一眼自己的堂哥,臉上充滿了得意,儼然一副勝利者的姿態。天富半天沒說話,兩隻烏黑的眼睛睜得圓圓的。
接著,天財告訴天富,明天一大早父親便要把這條怪魚拿到街上去賣,一定可以賣一個好價錢,這樣他家又可湊一些架設電線的錢,他相信過不了多久他也能看上電視。這番話天富並不感興趣,他急於想知道的是堂弟到底是如何去的黑山冰湖,又是如何抓到這條神奇的大魚?好奇是孩子的天性,他開始不厭其煩的追問堂弟,希望他別賣關子,趕緊把沒抖的話如數抖個底掉。
天財見把天富逗得猴急,頗有幾分成功的感覺。他首先向天富提出了要求,說自己打算今晚不睡覺,等到淩晨瞞著父母再去黑山冰湖抓魚,多抓一條這樣的魚,便可以多賣錢。如果天富敢陪他一道去,他便向他講清楚事情的全部經過。
天財的要求,不如說是他的提議,簡直與天富的想法一拍即合。他連連點頭,表示願陪他再去黑山冰湖。倆人吹滅鬆油燈,躡手躡腳的回到天財的屋裏,悄悄的為淩晨出發做了點小的準備,特意給電筒裝上兩節新電池,加上天富身上也帶得有電筒,估計完全足夠照明。兩人決定不睡覺,由天財講述自己的親身經曆。
天富其實沒有吃晚飯,起初肚子還咕咕兩聲,多少有些餓感,一聽天富開始準備講故事了,頓時既沒困意,也無饑渴,精神頭倍增。天財咽咽口水,一板一眼的壓著嗓門講了起來……
前日深夜,天財放在床上鋪草旁那隻親戚送給他的廉價液晶電子表,嘟嘟嘟的剛報0點,就聽見從窗外隱隱約約的傳來小孩般的哭聲,由於那晚的山風也不小,所以剛開始還聽得不是很清楚。平常都睡得很香的天財,不知怎麼卻被這聲音從朦朧中驚醒。
風力漸漸減弱,那哭聲越來越清晰,一直持續不斷的往天財耳朵裏灌。他以為自己在夢境之中,連忙用手使勁的揉揉自己的雙眼,睡意頓消,這一切都是現實。奇怪的是那哭聲慢慢的朝窗戶靠近,很快仿佛就在窗戶外的下麵。
天財生來膽大,平常除了怕老媽的嘮叨,老爹的拳頭以外,還沒什麼能使他害怕的東西和事情。他把頭探出窗外,四下尋找聲音的來源。果然,隻見蒙蒙之中有個小孩的身影蹲在窗戶下,傷心的哭泣著。他輕輕地喊了兩聲,那人影像沒有聽見,繼續哭泣。
他幹脆穿好外套,拿了電筒,從窗戶裏翻跳出去。電筒光刷的朝人影一照射,天財看到一個小男孩赤身裸體的蜷縮一團,看見光射來,驚悸的用手遮擋。天財和顏悅色的問他是誰?幹嘛這麼晚了會在這裏?天氣還冷,怎麼連衣服褲子都不穿?小男孩謹慎的看看他,什麼話也沒說。天財沒有再追問,敏捷的重新翻進窗戶,然後拿了一套自己的衣服扔給男孩,要他趕快穿上。一眨眼男孩就穿上了天財的衣服,說實話天財連反應都來不及,更不要說看清楚了。
他試著試著的朝蜷縮在窗戶下的男孩靠近,步伐很慢很慢。天財怕驚嚇到男孩,啪的把電筒關滅。逐漸男孩的呼吸聲天財都已感覺到了,這時他停下腳步,麵對麵的和他蹲在一起。任憑天財怎樣的詢問,小男孩都概不回答,隻有當他聽到天財說可以送他回家時男孩停止了哭泣。
他向男孩伸出了手,黑暗中天財感覺得到男孩在用目光凝視自己。終於男孩徐徐地站起身,抬起小手拉住了天財的手。男孩的手十分冰涼,並微微有些顫抖。在與男孩相處的整個過程中,天財卻沒有一次看清楚過他的那張臉。隻是剛才借著電筒光看到男孩一對烏黑清澈,深凹眼眶的眸子。
突然,小男孩牽著他的手就開跑,天財隻好跟著他。天財以為男孩是讓他領著回家,於是心裏是如釋重負。他倆撒腿走在漆黑而幽深的山道上,四周森林裏偶爾傳出幾聲莫名野獸的恐怖怪叫,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當然,對大膽的天財來說卻習以為常。小男孩牽著他的手一言不發,隻顧往前走。天財總是找著話茬想逗男孩出聲,可男孩連一個字也不吐。情急之下,天財問他是不是啞巴?男孩嘻嘻地笑笑,依舊沒有回答。
天財以為小男孩自然能認識歸家的路,於是他便沒有多多的思襯,隻顧一味跟著他走,也沒在意所走的方向。走了一段山道,天財走得周身滲出微汗,手心也毛毛發熱。然而,他手中緊緊攢著的小男孩的手卻依舊如先前般冰涼。
走著走著,一陣凜冽的寒氣迎麵撲來,天財禁不住打了一個寒戰,摸出電筒想打開照射一下周圍,看看到底走到哪裏,奇怪的是電筒怎麼樣也打不開,隻好又放進褲兜。男孩仍牽著天財的手,對這陣寒氣沒有表現出丁點詫異。天越來越黑,他倆仿佛走進了一個純粹的黑暗世界,頭上的蒼穹似乎完全被一層厚幔遮住,很快徹底閉合,看不見一絲的光。
腳下踩著的山路變得軟軟的,一瞬間,天財感覺到這是自已從未來過的地方,周邊雖看不太清楚,但他完全知道一切都是陌生區域的神秘氛圍。他看看小男孩,沒發現他有什麼異樣,反倒是輕車熟路。
天財意識到腳下踩著的是千年的苔蘚植被,前方是原始森林,兩旁是峭壁懸崖。此時他暗暗的琢磨了一下,自己家的方向應該是在他們的身後,照目前的方向繼續走下去,那麼就意味著離村子越來越遠。應該是大人們常說的黑山方向。想到這裏,天財有些困惑,他家已經是村子中最尾戶,怎麼可能還有人家比他家更遠呢?他問小男孩是否是走錯路,小男孩什麼話也沒有說,隻是拉著他的手拚命往前竄。
寒氣愈發加重,濃濃的大霧悄然而至,彌漫著緊緊地裹住他倆。天財生在山裏,長在山裏,卻從未見過如此濃密的霧障。此時心裏除了感到寒冷,還輕一陣重一陣的發虛。而那小男孩,隻穿了一套單薄的天財給他的衣服,竟然毫無寒意,也無驚慌害怕,在濃霧裏行走自如。小男孩的狀態無疑給了天財一些勇氣,兩相對應他暗中覺得自己還有幾分羞愧。同是大山中的孩子,憑什麼自己的膽量會輸給一個毛頭小子。想到這裏,天財猛的來了精神。
濃濃的迷霧中實際是小男孩引導著他往前走,至於走了多久,又路過了哪些地方?天財實在不明不白。但有一點很奇怪,連他自己也弄不清楚,那就是,一麵盲目的往前走,看不到四周景物,一麵在大腦裏卻不由自主的,不間斷的浮現清晰的虛幻路徑。並且強製性的鐫刻於他的記憶之中。